“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呢，师兄？”
那副黑袍下的居然是狄云的师妹——戚芳的脸！
她此时停下了用来掩盖声音的功法，声音又变回了那百灵鸟一般笑盈盈的清脆，戚芳一脸好笑地抱着膀子、歪着个脑袋观察眼前怀疑人生的朱厚煜。
朱厚煜疯狂将记忆中戚芳的脸与面前这张脸相比对，嗯……比记忆中白净了许多、甚至有些病态的苍白，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在他的记忆中，戚芳是那种小家碧玉、但姿色又称不上多么惊人的青梅竹马类型，这种类型的角色最大魅力不在于外貌，而在于两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她很活泼俏皮，会在私下里偷偷牵狄云的手、与他一起在后山的“秘密基地”里过家家、春天里插他满头鲜花，随风摇曳的银铃一般笑个不停。
她也很温柔贤淑，会在狄云被万圭打伤后一边细细地为他处理伤口，一边低头垂泪、小声地念叨他：不要让人家诬陷了你做贼。
所以狄云在戚芳不信他时才会那样伤心绝望、那样愤怒，即便是被朱厚煜夺舍了躯体、神魂都撕成碎片，在听到戚芳嫁给万圭时仍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了极强的怨念，他的怨念直到朱厚煜掳走戚芳、屠灭万家满门后才慢慢消散。
朱厚煜不知该如何面对戚芳，两人按理说应该是极亲密的，但狄云被关在大牢里时她一次都没有来过、甚至受了蒙蔽要嫁给万圭，以致于险些害得自己死在荆州府的地牢之中。
两人如今见面、狄云残存的灵魂又被唤醒起来，朱厚煜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愤懑、甚至有些怨恨，他张嘴愣了半晌、最终只复杂地呢喃了一句。
“你......你长得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也这么觉得。”
戚芳冲他眨眨眼、把额前的长发拨到一边，方便朱厚煜更仔细地观察自己。
她在白莲教这里已经快呆疯了，无时无刻不要演戏、无时无刻不要担心暴露，清儿离开几个月之后她的精神已经绷到极限了，现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尤其是狄云这样的故人，自然觉得格外放松与亲近。
戚芳笑盈盈地看着朱厚煜、似乎在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但朱厚煜始终只是复杂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甚至把脸偏到一边去、不愿再看她。
戚芳也感到有些尴尬，她低下头、视线在地板上逡巡了一会儿，又偷偷瞄了几眼朱厚煜，见他始终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这才轻叹一声。
也是了、这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师兄，他是认死理的，当年的事也的确是她不对。
戚芳冲着朱厚煜双手合十、真诚地弯下腰来。
“抱歉得很！我当年也是......我......是我错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起来做什么。”
见戚芳急地面红耳赤、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句话，朱厚煜的神色略有缓和。
但他心里面依旧十分介怀，这是道句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吗？因此虽然把脸扭了过来，也只沉默着不愿意说话。
戚芳轻咬薄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猛地握住了朱厚煜的右手，在朱厚煜惊诧的眼神中面色微红地开了口。
“我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我实在害你吃了很多苦，我......求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别抛下我一个人......好吗？”
朱厚煜被戚芳吓了一跳，在统治者的强调下、明代的华夷之辩和男女大防都异常兴盛，戚芳能主动握住他的手已经表明了很多东西。
他是看不得女人哭的性格、尤其是那些有感情基础的小姑娘，戚芳与狄云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狄云又对她有很深的执念，朱厚煜的神魂也被他所感染、无法以寻常眼光看待戚芳，仿佛她真就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当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眼泛泪光、用愧疚和希冀的眼神紧紧盯着你的时候，大部分男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吧。
但戚芳当初做了什么？当万圭贪图她的美色、设计陷害狄云时，戚芳没有选择相信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兄、却相信了万圭，认为狄云是一个奸淫民女的恶徒。
狄云被万圭陷害进牢狱之中、日夜遭受拷打时，戚芳一开始还经常来牢中探望他，但过了一阵子就再没有来过牢里。
狄云就这么被遗忘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每日与老鼠蟑螂为伴，还要忍受发馊发霉、甚至被守卫撒了尿的饭菜，丁典当时疑心他是凌退思的人，隔三岔五还要暴揍他一顿。
这种地狱般的生活狄云可不是忍了一两天、而是忍了整整四年，第二年开始戚芳一次都没来过地牢里探望他，狄云只能靠着一腔愤懑和对戚芳的执念苟延残喘。
结果四年之后，狄云等来的不是自己沉冤昭雪、而是戚芳要嫁给万圭了。
这么说吧，如果这种遭遇放到朱厚煜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一些很美好平和的反应就是了。
十年以来、狄云的残魂从未如此剧烈地爆发过，朱厚煜看看戚芳、突然温柔地笑了出来。
“我相信你，当年的事情不能完全怪你。”
“真的？我......我是说......”
戚芳又惊又喜地看着朱厚煜，她知道以狄云的性格多半是会原谅她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朱厚煜用面对张居正和高拱他们时温润的神情笑了出来，左手轻轻覆在戚芳的手背上。
“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我又怎么舍得怪你呢？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了。”
“谢谢......谢谢......”
戚芳如获大赦地彻底放松下来、弯下腰忍不住哭出了声，朱厚煜怜惜地轻抚她的后背，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如果清儿或是仙儿姐在这里就会发现：朱厚煜此时的眼神是没有温度的。
这不是他用来看无需防备之人的眼神。
那种温润如玉的神情是他的面具，当朱厚煜不信任、甚至厌恶一个人，又有必须面对他的理由时，他就会把这副面具拿出来戴上，把心底的算计和脸上的嫌恶隐藏起来。
朱厚煜轻轻拍了拍戚芳的手背，他此时的神情就和当初面对战败而归的张维贤时一样，真诚而关切，声音温柔地仿佛恶魔的低语。
“我很关心你这些年的遭遇、也很想帮你，所以，把所有事情慢慢地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