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是盲从的，但不代表他们就是愚蠢的。
这只是个小男爵的庄园，他因为在动乱中依靠自己送进城堡的庶女躲过一劫，现在看上了不断升值的郁金香。
花匠侍弄着一园圃的郁金香，它们有的刚刚长出肥厚的叶片，勉强抽出根茎，但就是这样，自己的男爵主人也会在苗圃里偶尔一待就是一天，到晚上有人举行宴会才离开。
他偷瞧过主人看郁金香的眼神——仿佛那并不是花，而是实体的金子。
“这些郁金香到底有什么变化呢？”
他不清楚，但不妨碍他去询问，而庄园的管家就是最好的渠道。
“你不知道？”
庄园管家有些意外地开口，他穿着笔挺的绸布、麻布叠层的管家服饰——实际上就是书记官常见的服装。
“我应该知道吗？”
花匠疑惑，不过很快管家就给他解惑。
“外面一株郁金香都涨到5、6枚银币了！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5......”
“主人。”
“主人。”
两人的悄悄话被走来的男人打断，一身绸衣，脸上抹了一层提高气色的浅粉，事实上，只是让他看上去不那么肾虚罢了。
“你们在说什么？”
“我在提醒花匠不要偷懒，主人。”
管家立刻躬身行礼，偷偷观察着男爵的表情。
“嗯，很好。”
男爵的脸上露出喜色。
“我记得花圃里已经有花苞的郁金香了吧？去挑能开得最好看的，我要在今夜的宴会上送给克林顿伯爵。”
“明白，我的主人。”
花匠惶恐地鞠躬，最后逃也似地离开。只不过管家说出的价格不断在他脑中回荡——5银币！5银币！5银币！！
那可是5银币啊！自己工作一年的酬薪也才100铜，相当于1枚银币，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现在种植的一朵花就有他五年的薪酬！
‘如果我能偷偷拿走一朵......’
贪念的种子一旦种下就难以泯灭，他将目前花苞最美的郁金香移出放在了男爵订制的小盆里，窥视着男爵乘坐着租赁的漂亮马车离开。
他看向了花圃中尚未剥离绿色的肥厚花苞——他是花匠，自然能提前预知花的长势，他也能从还未长开的花苞上窥见颜色。
他祈祷着、鬼祟地移出了一朵郁金香，一朵未来开得最美的郁金香。
几天后，
“我想要把它卖出去。”
花匠趁着休息的时候偷偷溜到了家附近的白石商会——他在这里买一些劣质的烟叶、他妻子在这里买一些黄澄橙的肥皂......在他小小的世界中，如果有什么地方什么都能售卖，那么一定是这里。
“是这朵郁金香吗？”
柜台后的店员笑容依旧是那么美，那么和善，丝毫看不到以前遇到的商队商人的市侩和狡诈。
“很抱歉先生，但我们这里无法进行这样的高端交易，如果您要售卖郁金香您可以前往我们白石商会的总部。”
店员的话让花匠一愣，他是知道商会总部这样的词汇的，但也意味着有可能他的主人——那位男爵也会在那里。
“我，不，那个，我是......请问......”
慌乱和紧张让他难以立刻组织回答，他抱着一个破旧木碗装着的郁金香，那朵郁金香的花苞已经微微绽开，露出了里面像是少女爱情一样的粉色。
“我......哦，不了，就当我没有来过......”
花匠的窘迫被柜员看在眼中，她左右看了看，确信暂时没有人回来这个相对偏远的分店后，喊住了对方。
“如果你急于出手，或是不好出面的话，你也可以委托给我。”
柜员是个长相貌美的年轻女人，估摸只有不到20岁，但穿着白石商会的制服看上去青春靓丽，有一种格外有教养的感觉。
“你？不，不，不行，这可是......”
花匠左顾右盼，他把那‘5银币’的尾语咽了回去，那可是5银币，是走在路上会被抢的一袋沉甸甸的钱。
“您不要紧张，寄存和售卖的业务白石商会也是有的。我们代为交易大宗、高价值商品也是需要主人与我们签订契约的，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做出吞下您财物的事情。”
柜员小姐继续游说，虽然确实像她说的那样，但她并没有说这样的业务是会有抽成的。
“真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先生，您可以完全信任白石商会的信誉。”
“那......”
花匠小心翼翼地把郁金香摆在了柜台上，像是在摆放一叠正正好好摞在一起的五枚银币。
“这里是代售契约，请您在这里签一下名字，如果您不会写字，也可以在这里滴上您的血。”
很快，合同签完，花匠拿着一个薄薄的纸片离开了白石商会。
他站在烈日下呆愣了好一会儿，就这么看着手里用羊皮纸写下的交易券——【此交易券在完成实际代售交易后，视为郁金香交易券】
背面有这么一行字。
就这样，他的一株，不，他偷窃的一株郁金香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骗了，但他想起柜员的笑容和那张契约似乎又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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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为郁金香！”
今夜是纯粹的贵族宴会，没有密探、没有斥候，在一个平日里不起眼的男爵府邸举行。庄园里并没有往日巴雷特·雷尔夫宴会的浓重香辛料的气味。
但依旧充斥着一种闻不到的味道——纸醉金迷的味道。
所有人举杯过后，庄园的主人找上了克林顿伯爵。
“伯爵大人，夜安。”男爵略显局促，他盯着克林顿臃肿的肚子，“希望前几日我的礼物能让您开心。”
“哦，当然，亲爱的朋友。”
克林顿拍了拍男爵的肩，从怀里取出了一套文书。
“就在这儿，我找我们的巴尔先生的手下鉴定了一下，价值145银，多美妙的整数。”
他将文书在男爵眼前一晃，又揣进了怀里。他的胸口鼓鼓囊囊的，看上去装了不少文书。
“我许诺给你什么来着？”
克林顿公爵轻声询问，像是在逗弄自己养的狗——用吊着肉的绳，放在狗够不到但看得到的位置。
“是一块棉花田，我尊敬的公爵大人。”
男爵微微躬身，实际上鸢尾花帝国的贵族并没有贵贱和上下级之分，就像是雷·吉尔德作为男爵，也依旧能和边缘公爵的约德·雷尔夫分庭抗礼。
因为决定贵族之间体量的不是头衔，而是实际财力——克林顿伯爵——掌握着克林顿伯爵领以及3个男爵领，包含了一整个小平原，有着4支商队。
而男爵只有一个送进皇宫作为女仆的庶女，和这个庄园。
“哦，是的，没错，一块棉花田。”克林顿伯爵拍了拍男爵，“我想一块棉花田的价格应该在1金币到5金币之间对吧？”
“是，是的。”
男爵紧张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之前为了搭上克林顿公爵，将自己让花匠种植的所有郁金香都作为了赌注——尚未能看到色彩花苞的郁金香是不值钱的——至少暂时不值钱。
但一个苗圃的郁金香依旧换到了这个承诺。
“当然，我没有忘，有一块常规尺寸的棉花田，就在艾萨的西边曾经约里德勒的领地里，你随时都可以去写下自己的名字，将自己的家徽插在那儿。我还好心地将那里的仆从都留给了你，去接收你的礼物吧。”
“谢谢！谢谢您！”
男爵激动的喜形于色，酒杯的酒液都不体面地洒了出来。
“嘿嘿，别激动，小子。希望你未来不要后悔。”
克林顿伯爵说着，像是在看一个为了木盒而抛弃里面宝石的傻子。
“希望你未来不要后悔，先生。”
柜员小姐有些纠结地看着眼前的花匠，外面依旧是灼热的日光，但此刻她的心里却痛惜、阴沉地像是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