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四大概也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见沈柒柒同意后，她便没再敢耽误时间，将如何接受玄瞳的方法告诉沈柒柒。
沈柒柒听后，愕然道：“这么简单？不用先把我的眼睛……咳，挖出来吗？”
刚才齐氏就是先挖了沈心莲的眼睛。
这也是她抗拒接受玄瞳的原因之一。
她对玄瞳又没有兴趣，也不需要，干嘛要受那种挖眼之痛。
齐小四闻言，嗤了一声，说：“不用。齐氏那毒妇用的法子，根本就是错的，她就算是把我的眼睛挖下来，给她的女儿换上，她女儿也不可能立马就复明，将来能不能再重见光明，全看她女儿什么能不能习成玄瞳术，不然就算换了一双玄瞳，也只能做个瞎子。”
至于玄瞳术么……
齐小四的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玄瞳术因人而已。简单点来说就是，一双玄瞳，一套玄瞳术。”
“就跟人一样，这世上，哪怕是长得再像的两个人，总会有一些细小的差异，绝对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
“属于我的这一套玄瞳术，在我的脑子里面，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齐氏那毒妇，管中窥豹，一知半解，竟天真地以为所有的玄瞳术法都一样。”
“她手里掌握的那套玄瞳术法，根本就不适用于我的玄瞳，强行修炼的话，毫无效果不说，还会导致经脉逆施，最终暴体而亡。”
沈柒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复杂的关窍，忍不住惊愕地啧了啧舌。
齐氏那对母女，自以为将齐四姑娘的眼睛抢过去后，就能心想事成了。
殊不知，她们若真的将齐四姑娘的眼睛霸为己有，根本就是在自掘坟墓。
蓦地，沈柒柒忽然想到什么，不解地问齐小四：“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不……”
为何不干脆将那母女引入死路呢。
然而话到嘴边，沈柒柒又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
将齐氏母女二人引入死地的前提，要用齐四姑娘的一双眼睛，甚至是性命做诱饵。
能活着，又有几人愿意选择去死呢？
她不该把自己“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强加到旁人身上去，是她太想当然了。
然而，齐小四还是听出了沈柒柒未出话语中的意思。
“姑娘，你是想问我，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和齐氏同归于尽，对吧？”她问。
沈柒柒咬了咬嘴唇，神情愧疚：“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
齐小四牵起嘴角，苦涩地笑了声，道：“没什么该不该的，换做是我，大概也会这样问一句。”
苟且偷生。
不是什么好词儿。
可她就是苟且偷生了二十多年。
在这不见天日，阴暗潮湿的墓穴里面，她苟且偷生了二十年。
但是她不后悔。
如果不是她苟且偷生了二十年，又怎么能亲眼目睹齐氏那毒妇被杀，又怎么能让齐氏死后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
就冲这一点，她这二十年吃的苦，受的难，就没有白费！
齐小四心想。
没错，她虽然被齐氏用术法控制住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机会杀了齐氏。
只要她如了那毒妇的心愿，把自己的玄瞳挖出来给那毒妇，接下来她什么都不用做，那毒妇自己就会往坟墓里面爬。
她之所以没这样做，是因为她不甘心，她甘心就这样死了，她总梦想着有一天，或许她能摆脱那毒妇的控制，去看一看外面的风景和河山。
书上说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年四季，春夏分明，冬天还会下很大很大的雪，苍茫茫的雪原一望无际，软软的，踩上去还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想听一听那样的踩雪声。
她还想看看一望无际的大雪原是什么样子的。
她更想吹一下外面的风，爬一座外面的山，看一看外面的景，喝一口外面的山泉水……
被囚禁在坟墓里面的二十年，七千三百多天，每一天每一刻，都是这样的念头在支撑着她活下来。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井底的那只青蛙，明知道跳不出那口困住她的深井，可她还是一日又一日的蹲在井底，仰望着头顶那片狭小的天空，憧憬着外面的世界。
……如今她终于可以跳出那口深井了。
可她这条在井底困了二十年的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
好不甘心啊……
齐小四用力摁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将心口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摁住，可一大股腥甜却冲向她的咽喉，又涌入她的口腔，再撞开她紧闭的牙关，噗地喷出——
视线昏暗的墓穴内，忽然下起了一场猩红色的血雨。
沈柒柒快步走到她跟前蹲下，扶住她肩膀的同时，迅速往她的嘴里面塞了一颗丹药。
那是三师尊给她的保命丹，危机时刻救命用的。
丹药的效果立竿见影，齐小四不再吐血了，但身上的死气依旧浓郁。
沈柒柒又摸出一颗丹药，就要再喂齐小四吞下，手腕忽然被抓住。
“你这丹药，很珍贵吧？”齐小四问。
沈柒柒摇摇头，忽然想到齐小四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沈柒柒忙又开口说道：“能用来救命的丹药，才对得起珍贵这二字，否则就是一颗野草丸子。”
丹药就说再珍贵，终究贵不过命去。
这位齐四姑娘的一生……太可怜了。
她想救她。
不曾想，齐小四却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条命，我知道，它已经走到头了，救不回来了。”
说完，伴随着一阵疾咳，又是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齐小四的嘴里喷涌而出，仿佛泄闸的洪水，看得沈柒柒心惊，心惊一个人的身体里面，怎么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
好不容易不咳嗽了，齐小四忙喘息着对沈柒柒道：“姑娘，你可千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啊。”
沈柒柒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齐小四的脸上。
这张脸被药物侵蚀，严重变形扭曲满，连眼睛那里都成了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可沈柒柒就是从那张脸上看见了浓浓的哀求之色。
她只觉得心口堵塞的厉害，鼻头也忍不住地发涩，发酸。
一股名为悲伤的情绪，在沈柒柒的体内疯狂流窜，她扶在齐小四肩膀上的那只手，力道也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我答应你，我定会带着你一起，领略这万里河山的风光……你有什么最想去的地方吗？”
“最想去的地方啊……”齐小四想了想，说道，“书上说，有个地方，一到冬天，那里就会下很大很大的雪，白色的雪覆盖在草原上面，就像一块绝大的白色雪毯……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吗？我想去那里看看雪原。”
沈柒柒想了想，回道：“知道，从晋阳出发，往北走三千里左右，有一个叫塔古的小国，那里以畜牧为生，大片的草原与天相连，一望无垠。”
“夏天的时候，草原上牛羊成群，骏马奔腾，到了冬天就大雪纷飞，冰封万里。”
“你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塔古国。”
沈柒柒说道。
这一刻，她很庆幸自己曾看过塔古国的地志，不然一时半刻的，她还真不知道齐四姑娘说的雪原在什么地方。
齐小四听完她的描述，激动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以前我被关在家里的时候，虽然我不受家里人喜欢，但是我那个小院子里面有很多书，我就靠着那些书打发时间。”
后来，她被齐氏囚禁在这个墓穴里面，陪伴她的就只有不见天日的黑暗了。
时间一长，她自己曾读过的那些书，就变得有些模糊记不清了。
齐小四道：“等你以后有时间了，能带我去那里看看吗？”
“好，我带你去。”沈柒柒立刻就同意了。
这样的请求，她没办法，也不能拒绝。
得到保证的齐小四，像是终于了却了一生的心愿，身上的生机如流水般逝去，反倒是她身上的死亡气息，愈发地浓郁。
最后一抹生机流逝之前，一块红色的玉简，从齐小四的额间飞出，融入到了沈柒柒的额间。
而随着那块红色玉简的飞出，齐小四握住沈柒柒手腕的力道松开，无力地垂了下去。
……
沈柒柒没将齐小四留在墓穴内。
墓穴困了齐小四二十年，她一定不喜欢死后还待在那样一个地方。
沈柒柒将齐小四的尸体火化了，骨灰扬与空中，随风而去。
生前她被囚禁了一辈子。
死后，她一定不想再继续被埋在某个地方。
对旁人而言是挫骨扬灰，但是对齐小四而言，应该是终获自由吧。
……希望下一世，老天爷能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好一些，别再让她受那么多的苦了。
沈柒柒心中默念，然后摊开手，让风将掌心里面的最后一抹骨灰带走。
和骨灰一同飞走的，还有一个姑娘。
那姑娘一身红衣似火般烈艳，双眸亦闪烁着淡淡的红芒。
她朝沈柒柒深深鞠了一躬后，便追着那最后一抹骨灰，径直往北方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