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朱基的府邸临近康王的住处。朱基既是大周朝的功臣之后庄王爷，他同时又是幽都教艮鬼门的门主，主持着青州的教务，掌管青州的数万教众。他是教中人称鬼神莫测的朱门主。他手下有三大得力干将，外号鬼斧神工的仓颉，外号鬼门神的班青，以及人称鬼神愁的慕容妒。其艮鬼门教众习练幽都教百鬼夜行阵法，声势动天，其手中掌握艮鬼门法物鬼王印惊天泣地，其经营幽州的马场多年，私贩幽州的马匹回青州，择手下教众骁勇善战者组成铁骑营，已经操练多年，技艺精纯。
但直至目前，他却常年留驻京师，以观时变。因为是王族，他的家族人丁兴旺。其族弟朱成武文武双全，朱成武的二子朱奇和朱秀人如其名，在人才辈出的家族中亦属于凤毛麟角；朱基的亲弟朱茂才学鹤立鸡群，见识过人；他自己收养的两个义子朱批和朱提也都是狠角色。与幽都教主李重元只有李惜零和李天昊一女一义子相比，他朱家真是人才济济，生机勃勃。
今天，庄王爷府家，本应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聚会却被气氛严肃的家会取代了。
宴席散去之后，王府后花园的小筑外，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朱基踞坐于主位之上，上首是朱成武、朱奇、朱秀，下首是朱茂、朱批、朱提。
朱基以一贯的雍容华贵，无论是容服还是气势，身居上位者的神形显得贵气逼人。他有丝严肃道：“天下有变，幽州的马场就是将来的一支劲旅，成武你多担些担子，和阿奇阿秀一起过去吧。”
朱成武默然一拱手，朱基转对朱茂道：“阿弟，京中即将大变。康王老头子气量小，一旦有小成色立马会不见容于我，恐怕不久我亦会回青州去，你先替为兄提前打点，那里以后就是我等根基，数万教众还是顶紧要的。”朱基看来是深思熟虑过的，每一步安排都条分缕析。朱茂闻言点头。
朱基又对朱批、朱提：“阿提，阿批，你们两个要先到益州住下来，慢慢发展。坤人门主益州，杜稿手下掌管着健勇营，他恐不会为我所用，一旦益州有变你就要伺机取而代之，事不可为时就徐徐图之。”
朱批道：“义父，幽州地近青州，产马匹，尚可，但益州偏远，与青州万里之遥，不知义父为何如此看重此处。”
朱基道：“幽州和益州，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一个产马，一个产农粮，天下之角落，正是帝王之基业。天下大乱时，一军出益州北上，夺雍州，一军出幽州，下青、并、冀三州之地，两军呼应，天下震动。得之，则霸业可成。退而求其次，若得其一，亦可称霸一方，逐鹿中原。”
朱批道：“既如此，东南的扬州也是一国之角，并且物阜民丰，为何义父不早做安排？”
朱提也道：“是啊，西地的雍州、刚没入戎地的河湟，既是良马的产地又是国之边角，民风剽悍，兼具幽州与益州之利。”
朱基摇头道：“扬州民情柔弱，人爱其富而鄙其志，民无斗心，不直帝王之业，堪比温柔之乡。河湟已入戎疆，雍州已成有主之地，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等已无机会了。”
朱提道：“义父，您放心吧，此去益州，早晚我必取杜稿这老匹夫的头颅献给您！”
朱基道：“别说空话，只做实事，有事多与兄弟商量。”
朱提道：“孩儿懂得。”
朱基见朱批欲言又止，问道：“批儿，你有其他事？”
朱批道：“杜稿这老匹夫奸诈而无谋，谅我兄弟二人任何一人都可将之缚来见义父。此去益州，万水千山，路程迢递。到时候恐怕就难见到义父了，又念及义父独自留在京师，身边无人照顾，孩儿想要留在义父身边，又不忍义弟一人单独前去……”朱批泫然欲泣。
朱提道：“请义父，哥哥放心。我一人前去便是，也好让哥哥留在义父身边照顾义父。”
朱基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阿批留在京中或也有用处，阿提，你记住，万事不可鲁莽。”“是。”
万寿宫，少了往日的安宁祥和，四处挂满了白绫，人人戴孝，文光皇帝昨晚竟然崩殂了。这已经是池太后第许多次的坐在皇位上的人崩殂的经历了。从先皇，自己的丈夫，到先皇的子孙，先皇兄弟的子孙，再到后来令自己栽倒的那个藩王的儿子，如今都一一逝去了。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后宫的女人中算是高寿了，过往的一切如云烟飘忽不定，而她已经看惯。倒是文光皇帝的几个女人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万寿宫门口，一个人转身走出宫殿，拂袖而去。那人腰配长刀，乃是八宦之中人称腰刀搏虎的马值，皇帝六尚之一的尚冠。当年池太后本来有机会立自己的儿子泰王为皇帝的，可惜一念之差被压制了二十年，落得家人身死的地步，如今但凡有一丝机会，她自然还想立自己的儿子还在宜阳的泰王来继位，毕竟现在自己的儿子也符合立长不立幼的原则了。姬文光的大儿子被吓死了，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还小。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新皇继位，本来就是我家事，现在怎么也该轮到泰王了吧！
可惜天不遂太后愿，她才刚在奴婢面前忍不住一时得意露出了点口风，马上就被多嘴的奴婢给告发了。这个配着刀入殿的马值就是专程来警告太后的——这个皇位继承的事，就不用劳太后多心了，奴婢们已经在开会研讨了。
马值就这样拂袖而去，瞬间击垮了池太后的美好想象。自己忍住多年对泰王的想念，看来还要继续漫无止境等待下去了。这个姬文光真是可恶至极，他活着压抑自己母子相见，如今好不容易白发人将黑发人熬死了，可他却还留下几个该死的奴婢，竟然敢欺压到哀家的头上！时移世易，自己毕竟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呼风唤雨的女人了。无论以往怎么安慰自己，如今，她只能更加意识到：池家，早已经没落不堪，恰如一抔朽土了。
回头望向姬文光留下来的那两个女人，她更是恨意绵绵！
皇宫内的某处，八宦聚集一堂，正在商量着皇位继承的大事。如今的整个皇宫，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下。包括皇帝的一家子人。
八宦坐在上首，下首还有几个人。分别是掌廷尉的杨荃，掌卫尉的邬寰，名义上掌执金吾大将军印的池树勋，另外还有统领黑甲军的将佐数人，他们正襟危坐，一丝不苟，腰如悬崖，申请如山。
张靖今天召所有人来，不是文山会海，只是拉他们过来，将八宦立幼不立长的决定化作姬文光不曾存在的一道诏旨——遗旨传达给所有人。至于为何没有召五成兵马司的将领来，也不叫司隶校尉等与会，其用心也就不可而知了。
自文光初年，内朝权日重，外朝权日轻。廷尉、卫尉、执金吾、黑甲军都归内朝节制。内朝之中，卫盐为中书令，张靖为尚书令，余者为六尚，二人统领内朝，兵权落入其手。宰辅三公隔在外廷，御史中丞被黜出皇宫后，至难见皇上一面，而皇子素无威宠。宦官既握兵权，又威行于外，姬文光死后，帝王一家生死，遂操其手，而皇位废立，又岂能外乎。
纵观史册，宦寺专权，似非今代天子独有。史册中有宦官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疎斥矣。”姬文光可谓一代长君，他虽驭权有术，奈何他的长子无幸，其二子煜王姬崇邦也只有十一岁，宦官尚不要立，往后肯定又是少子临朝，焉有不为宦官摆弄者！
八宦们要立的是姬文光少子，年仅四岁的灵王姬崇宙！
洛京北城靠近皇宫的新政事堂中，大司马太尉周密，大司空御史令羊柯，大司命杨琰，新晋少司命张缙彦，大司农陶仕云，少司农陈谅秋，信任司隶校尉肖人杰，司隶少卿袁胜功，司寇肖书，一介布衣史笔生与另外六人济济一堂。吴仕道风尘仆仆进入大堂，太尉周密起身迎接，杨柯也过来握手相暄道：“学儒到了？”
吴仕道卫尉喘息，掸了掸衣袂上的尘土，脸上有丝惶然道：“大司空，皇上他……”
羊柯冲他摇摇手，“此事过会后再详谈。”吴仕道看大厅内众人一眼，在角落里找个位置先坐下，心思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史笔生之后六人中的第一位是朱基的义子朱批，号称小庄王，众人都认识。朱批道：“大家不用心怀顾及，我今日身后站着的是康王爷殿下和家父庄王爷殿下两位。”他指着身侧五人顺次介绍，道：“这一位是代表淮阳王殿下，这一位代表宜阳泰王殿下，这一位代表濮阳魏公和安阳伯，这一位代表睢阳侯。最后一位代表的人有点多，分别是，”朱批看了大家一眼，吸了口气道，“前将军汤耀，左将军宋固，右将军白高国，后将军楚玉。”
肖书道：“既是四位将军的意思，可有他们的亲笔书信为证？”
朱批哂然一笑道：“笑话！康王爷和庄王爷两位还不够格代表他们么？”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肖书道，“既然没有四位将军的书信，小王爷又说四位将军都同意了，那四位将军之外，执金吾大将军池树勋是个什么意见？”
朱批瞄了肖书一眼，见是个无名的小辈，于是坐下从容饮了口茶，有些不耐的一皱眉，吐掉口中一根茶梗，盖盏往桌案上一顿，道：“难道有四位将军的人已经到来都还代表不了执金吾么？”
“在下说了，在下不是那个意思。”肖书道。
朱批“呲！”地一声不屑的冷笑，“那你是个什么意思嘛？是觉得这五位的代表力不够呢，还是怀疑两位王爷的决心呢？”
肖书闻言一急，正要辩解，周密回护道：“小王爷应当知道，肖司寇并不是这个意思。”
朱批洒然一笑，站起身来，环顾大厅，似叙似问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呢！啊？”
肖书还要回应，被周密拿眼神制止了。肖书没有再说，朱批徐然一笑，端坐回座位之上。指着那五个客人，道：“五位请同各位大人打个招呼吧，多亲近亲近，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五人很卖朱批的面子，闻言一一与众人互相见礼。完毕，史笔生起身出列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朱批看了一眼周密，没有说话。周密点了点头，一摆手道：“请说。”
史笔生将事先准备好的言辞胸中罗列，朗声说道：“近日我又回了一趟北方，一来一回，顺道考察民情。所经过的有冀州、青州、兖州等地，一路之所见，已够惊心，采风所闻，更是骇人之听。我在南方，多闻北方人言，今年青州、冀州两地，夏苗枯死，今秋之禾，又都绝收。”
杨柯惊道：“哦！一直与此么？”
史笔生道：“是，进到兖州、豫州之境，又常见运河之侧，挽舟者无完衣，荷锄者有菜色。盗贼纵横，青州尤甚。我在北方，又常听南方来人言，黄水之南，徐州，沧浪水之南，扬州、嵇州、荆州等地连年水涝，流亡载道，户口消耗，逃难一空，盗贼横行，军伍废弛，库无旬日之积，官缺累岁之俸，沧浪之南，一岁之饥，至于如此，金秋又欠，何乃堪之。事变之生，恐不可测。况国用无度，差役频繁，朝廷之上，食冗者众。君请看十万之藩亲，百万之田地，岁供过亿之资财，而曾无一米一粟之供奉。富家豪族，田连郡县，仆从如云。皇亲之仆从，每于关津要隘处，独占市利，课以重税，竭泽而渔，民不聊生。更有奸官，在乡则纵群小掊击，在市则纵奸商赢利。税司之吏，莫不奔骇，鬻贩穷民，所在骚然。国家仰给江南，然商贾惊散，连年饥荒，朝廷搜刮则无年不至。百姓目之为渔猎，人民相率而为盗贼。上有天灾，下弥人祸，天灾降则盗贼滋生，人祸不除则祸患不绝。今民穷财尽，国库枯竭，西有乱边，东有盗贼，泱泱大祸，近在眼前。然外有叛党叛将，裂地分国，内有宦官蒙蔽圣躬，长使闾阎之情，郡县漠然，郡县之情，朝廷不知，朝廷之情，九重难断。弥天之祸患，始于隐忍，忍无可忍，安能再忍！诸位明鉴！”激越之声，响遏行云，众人都听得思虑重重，一时间，大堂内静默了。
“诸位！”史笔生痛心道：“天下汹汹，如秋枯野草，一触即燃。圣上迷迷，我等昏昏，已近二十载。今上已崩，天下转捩，只在你我一振作间而已。不在此时诛杀妖孽，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