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惊得目瞪口呆。
“与其害羞，不如先把药喝了吧！”少女又把药碗往前送了送，笑得婴儿肥从颧骨两侧飞起，看上去更是人畜无害。
男人沉默半晌，坐起身子，也不管滑落的被子，就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然后一股恶心至极的腥臭与涩苦自胃向喉头上涌，才后知后觉地倾身欲吐。
少女见势不妙，右手食指中指并着点了男人的穴位，急迫道：“我给你抓蜈蚣和蟾蜍花了大半个上午，可辛苦了，你要给我吐出来可得在地上舔干净！”
男人深以为这味道就不应该在世上出现，少女点了穴位，它自鼻腔逃窜出去，终于舒服了，于是哑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巫琦！王字旁哦，玉石的意思！”矮个子少女灿烂地笑起来，晃得满头银饰也跟着玎珰作响，元气十足。
男人低着声默默念了两次这个名字，而后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说道：“空辰，喊我……阿辰也可以。”
说到阿辰这个昵称的时候，他想起了温柔的娘，心口瞬间被掏空了一块，鲜血在浅笑后面喷溅淋漓，但伪装多了，他也就毫无破绽了。
巫琦笑得天花乱坠，说道：“我听说巫山岭外的人们，会对亲近之人喊昵称，你让我喊你阿辰，算不算是——占我便宜啊？”
空辰涨红了脸，“姑娘误会了！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喊我昵称自然是没问题的，绝没有轻薄的意思！”
巫琦看着他火急火燎地解释，饶有兴趣地颔首，说道：“你们不是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么？我怎么知道如何信你？”
他闻言一哽。
少女又顾自笑了笑，说道：“开个玩笑嘛，阿辰哥哥怎么这般禁不起打趣哟！”
空辰听到这句阿辰哥哥，耳根慢慢开始发烫，心底暗忖：传说巫山岭隐居着巫族，善咒术，善驭虫，皆是阴暗歹毒之辈……可眼前这位，半点看不出城府模样，莫非传说有误？
巫琦看着男人陷入沉思，觉得自己差不多该离开给他一些空间，于是又将空碗端在手里，说道：“阿辰哥哥，我得去准备你伤口要换的草药了，巫山岭如此危险，你可别乱跑哦～”
空辰颔首，目送她离开。
巫琦笑着合上门，双手结印施用了一个促进伤口愈合的咒术，将咒印打在门上。
她美目中流转着狡黠的神光，笑呵呵哼着曲儿走远了。
巫琦刚回到家，上一秒还哼曲子哼得开心，下一秒进门看到父母冷漠地坐在屋里，笑弧就瞬间被抹成了直线。
她下意识扭头往外走，却被父亲叫住了：“琦琦现在看到爹娘都扭头就走了？”
巫琦冷着脸转身，说道：“我还纳闷您二位怎么不知道自己讨人嫌呢？”
“琦琦！你说什么呢！”眼见着一家人好不容易见一面，如今又要吵起来，巫母忙不迭出来打圆场，“这可是爹，你怎么对爹说话的？”
然而这只是她自以为在打圆场，实际上火上加油得挺成功的。
叛逆期的巫琦一点一个准儿，她虽然有婴儿肥，但不笑的时候隐约有点棱角，又显得整个人分外冷漠：“您二位什么货色，我就是什么脸色。”
“你！孽畜！真是孽畜！”巫父气得直打哆嗦，而后在巫母安抚之下又保持理智，道，“我今日不是来同你吵架的——听族人说，你救了一个外族男人？”
“什么外族，巫族就不是人了吗？”巫琦翻了个白眼，算是做了回答。
巫母皱着眉说道：“琦琦，爹娘是怎么教你的？祖训你都忘了吗？”
“祖训？我当然不会忘！”巫琦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孤寡命，与亲生爹妈犹如八字相克，提到祖训，她便向爹娘投过去一抹阴冷的眼神，带着一点鲜明恨意。
“巫族不可入世，你还记得？”巫父看着自己死犟的女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疼，便伸手揉着，尽量不生气，试图对她使用循循善诱的技能。
“是不可入世，可没说不能救外人，我又没跑出巫山岭！”巫琦很确定自己没有违反祖训。
“可你居然将他救回来，巫族立身此地数千年，可从未有外人来过！”巫父神色很严肃，“你救人是好事，可你怎知你救的是不是个好人？”
巫琦冷哼道：“我救便救了，先祖警示不得入世，却也说若遇有缘人，当真心以换。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晓，我愿相信他是个好人。”
巫母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劝说道：“琦琦，你长大了，从前算是爹娘待你不好，可巫族生存不易，你可莫要引狼入室，咱家里的小事万万不能坏了大事。”
“小事？”巫琦听了前半段，面色稍霁，可听完后半段，眼里火种被引燃了，她呛声道，“小姨不就是因为一点小事被你们处以极刑吗？”
“哦不对，极刑也不过一抹脖子头一掉，您二位可是散布了什么谣言呢？让小姨在被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永远受人唾弃！”
巫琦又笑得天真无邪，却咬牙切齿地道出些令人心惊的内幕。
“琦琦！”巫父咬牙，眼中阴晴不定，吼道，“她是族中的罪人，你那时还小，误会……”
然而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巫琦打断：“误会？”
她又加重了咬字，嘲讽语气尖锐得如同一条毒蛇，逮住敌人一个松懈的当口就狠狠咬上去，将自身积累的毒液注入鲜活的躯体中，“误会？小姨的死，你们永远难辞其咎。”
巫母被这语气怼得发愣，然后合上双眼，脑海里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又自久远的记忆中翻涌出来，她的心瞬间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姐姐……”她被扔下万蛇窟，毒蛇嗅到美食的味道，纷纷开始大快朵颐，那张脸几乎被啃食得血肉模糊，已经见骨，但还是用温柔的眼睛望着他们。
毒液自千百个血孔中注入，扩散，她的双眼自黑白变成迷蒙的灰蓝。
娴静温柔的姑娘在生命最后关头，说着：“我……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