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寺，客堂前。
住持师父泡了一盏清茶，给段景忱斟上，“皇上，请。”
段景忱抿了一口，放下茶盏，眉宇间尽是忧心。
忧心所为何事，住持心中自是了然，他问段景忱：“皇上今日，是为北方边境的战事而来的？”
“正是。”段景忱不与住持师父绕弯子，对他道：“还想请师父替朕看一看，此番出兵，是凶是吉。”
住持往他的茶盏里蓄了水，淡淡对他道：“既已决定的事情，又何必问凶吉。”
段景忱道：“此非朕一人之事，事关百姓的安稳和大齐的国运，朕不敢武断的做决定，”
住持道：“战事的凶吉，贫僧可以替皇上测过，但我想问问皇上，若是凶卦，皇上又会如何？”
段景忱没有回答。
住持追问：“若预测结果不利，皇上会取消出兵计划，向燕召求和吗？”
段景忱一言不发，端起茶盏，又喝了口茶。
而后住持师父替他作了回答：“皇上不会。”
……
观音大殿中，方才口口声声说不拜的人，此刻跪在蒲团上，正对着满墙的童男童女发呆。
皇上去见住持师父了，说有要事与师父商讨，让小棠自己在此参拜，务必认真，务必虔诚。
罢了，来都来了，那就拜吧。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菩萨保佑什么呢？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想求的。
收敛起玩笑心思，他认真道：“请菩萨保佑皇上，此番出兵燕召，旗开得胜，再保佑他……”
小棠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
子嗣怎么会不重要呢。
他继续道：“保佑他能够觅得贤良淑德之人，共同抚养皇嗣，稳固大齐江山。”
一连念叨了几遍，他才睁开眼睛，站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里。
而后回身打算出去转转，哪知一不留神，差点儿撞上一个小东西。
他赶紧退身，定睛一看，一个光头小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瞪着滴溜圆的眼睛盯着他看。
那亲近人的模样仿佛认得他似的，小棠茫然看着他问：“你这小和尚走路怎么没有声音，你从哪冒出来的？”
“观音大士渡我来的。”
“啊？”
这就求子得子了？这么灵吗？
小棠还不至于这么天真，问他：“你是来这里洒扫的吗？我是不是碍事了？ 你扫吧，我现在就走。”
“阿弥陀佛。”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像个蛋，肉乎乎的小手合在身前对小棠行礼，对他道：“小僧不是来洒扫的，是方才远远看着施主，觉得煞是有缘分，专程来与你相见，想替你看一看命数的。”
这可是怪有意思的。
小棠看着眼前白嫩嫩的小人儿，来了兴致，双手环胸，笑着问他：“你会看什么呢？”
小和尚长得虽然可爱稚嫩，说起话来却全然一副大人姿态，肩背挺得溜直，对他道：“姻缘。”
小棠笑弯了眼睛，俯下身子问他：“你知道姻缘是什么意思吗？”
“自然知晓。”小和尚答。
“不错不错，懂得真多，你这小和尚开悟这么早，我看啊，等不到长大你就要破戒了，那好啊，你给我看看吧，我的姻缘，如何啊？”
小和尚盯着小棠的脸，认真观察着他的眉眼，少顷，对他道：“你是做皇后的命格。”
小棠差点喷出来，忍不住揉他的脑袋，圆滚滚，滑溜溜，手感十分的好。
“你知道什么是皇后吗？”
“自然知晓。”小和尚回答依旧淡定，“皇后，乃是皇帝的正妻。”
“那你又知不知道，妻这个字，是什么含义？”小棠问。
“妻就是妻，世人皆知是什么意思，还要深究什么含义？”
小棠伸出一根手指冲他摆了摆，“女子才能称为妻，也只有女子，才能做一国的皇后，你棠哥哥我，虽说生的是花容月貌，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你可别看走了眼了，小秃驴。”
小和尚沉默片刻，道：“小秃驴，是骂人的话。”
“这你也知道？罪过，罪过，是我造口业了，小师父。”
“不必客气，你叫我小和尚就行了。”
“好的，小和尚。”
小棠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问他：“除了看出我有皇后的命格，你还看出什么了？”
小和尚又是认真地看，这次还煞有介事地往后退了两步，除了观他面相，还观他身相，对他道：“你此生感情顺遂，身旁有如意郎君相伴，对你无微不至，忠心相待。”
“你还能看出我的郎君对我忠心不忠心？？”
“这有何难？一个人此生觅得什么样的夫婿，早就已经写在他的天命里了。”
“可你刚才说了，我是做皇后的命，那我的夫君便是皇上，皇上怎么会对一人忠心，都是三宫六院，嫔妃成群的，这个你不知晓吗？”
“皇兄不会。”
小棠没听清他的话，问他：“你说什么？”
小和尚眼睛转了转，面色快速恢复了平静，重新对他道：“我说，皇上不会的，他对你的心意，矢志不渝，天地可鉴。”
小棠今天是碰到神仙了，“来来来，你继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说得像真的似的，一个全然当笑话在听，正聊的热火朝天，一个熟悉的身影迈进了观音殿。
“哎，忱哥哥！”看见段景忱，小棠兴奋不已，赶紧挥着手唤他：“快来，快来！这有个小和尚特别崇拜你！你快过来听听。”
段景忱淡然地走到他跟前，看了看那小和尚，又看了看他，问他：“哪来的？”
小棠点了点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你问这个吗？”
和尚再小也是个人好吗，怎么叫他们说得像是随地捡了个东西？
段景忱点点头，“嗯。”
小棠道：“就送子观音啊，我烧了三根香，一睁眼睛，观音就给我送来了。”
段景忱与他同住了这么多时日，每天陪他看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本子，倒是习惯他胡诌八扯了。
他说是观音送来的，那便是观音送来的，段景忱不反驳，还问他：“那你打算如何？把他带走吗？”
疯了，一个两个当着佛祖的面，脑子全都不正常，小棠道：“人家是这寺院里的小和尚，我把人家带到哪里去啊？”
小和尚在旁见了皇上丝毫不怯场，合着双手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对段景忱道：“我跟棠哥哥有缘分，不必急于一时，日后定然还会再相聚的。”
这小秃驴说话魔魔怔怔的，小棠再跟他聊一会真的要信了他的邪了，他看向段景忱，问：“皇上认识他？”
段景忱直勾勾地看着他，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
小棠半信半疑，又要问什么，那小和尚却主动说：“今日很高兴能与棠哥哥相识，小僧还要去整理佛经，就不跟二位多聊了，告辞。”
小和尚礼貌道别后便转了身，背对着小棠的时候对段景忱单眨了一下眼，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程的马车上，小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和尚怎么看也不像不认识段景忱的样子。
“不会是皇上的私生子吧？”小棠开口就问，没有一点铺垫，是当真不怕皇上不高兴。
这里没有外人，段景忱也不甘示弱，非但不承认，还反咬他一口，“朕还觉得是你的私生子呢，哪有人见了第一面就如此亲近的？定是你将借着拜佛的借口偷偷来看他，说吧，背着我跟谁生的？”
不讲理啊，明明是皇上要来灵台寺的。
小棠摸着下巴仰天思考，气人可没人比他更擅长了，他假装回忆着道：“这哪里记得清楚啊，这么多年莺莺燕燕，我可是万花丛中过，叶叶都沾身，如何想的起来他是哪一个娘亲？”
明知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段景忱还是气哄哄地把他拉进怀里，质问他道：“你还亲近过女子？”
小棠继续不知死活，“这人活一世，男子女子都要尝尝的嘛，不尝过，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呢？”
段景忱使劲捏着他的腰，“你再说一次。”
危险。
小棠抿上了嘴巴，用手指在前面打了个叉。
晚了，段景忱恶狠狠对他道：“你今晚不要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