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时代，自由都面临四种威胁。第一种，强人对于权力集中的极度渴望；第二种，穷人对于财富不均的怨恨；第三种，无知的人，对于乌托邦的强烈向往；最后一种，是没有信仰的人，随意地把自由和放纵混为一谈。——阿克顿。
………………
名流家园，天海市的高档社区，袁强在这个小区有一套房子，大平层，220平。他吸毒的事情曝光之后，几个短视频平台他的账号都被封了，背后的视频拍摄团队也做鸟兽散，被钓协收拢了，袁强挺高兴的，毕竟兄弟们都有了着落。他在名流家园深居简出，即便出去，也是套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认出来。虽然袁强吸毒，但其实只是影响了他个人的前途，朋友对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没有欠朋友钱，把股份卖给马金柯后，得来的钱一半都用在还款上了，把所有的欠账都还清了，该给利息给利息，个别亲近的朋友，利息年化竟然有十五六个点，让对方喜出望外，恨不得再借给他。对散伙的兄弟们，他也给了不菲的遣散金，平均每个人拿走了二十万的遣散费，在大公司也许这个钱不算什么，在三四线小城天海，也算一笔不小的数额了。剩下的钱，他就自己花了——但人一旦沾染了毒品，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袁强在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给姐姐买了两套房子，嘱咐她照顾母亲，给弟弟也买了两套房子，都是海景房，还给他买了部车，然后再给他一百万，让他做点儿小生意用。
亲友们都用极真诚的心劝诫袁强配合政府戒毒，而且他涉毒并不算深，政府同意他居家戒毒，定期接受社区安排的查验。所有人都以为袁强只是在自媒体这一块凉了，人该咋生活还咋生活，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他身体也会凉。
袁强跳楼，让名流家园的业主们很是如丧考妣——前一阵一个中学生刚跳楼，现在又来了一个，时间间隔之短，足以让名流家园变成天海人民口耳相传的“跳楼之乡”，事实也是如此，就在袁强跳楼的当夜，网上就有人绘声绘色地讲名流家园的鬼故事了。
袁强的死，既让人意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但对于马金柯来说，这件事让他很被动。
虽然他给了袁强不少钱，但高端局的参与者，都会认为他逼死了袁强——因为阴谋论最容易得到快速传播，袁强此前从来不吸毒，并且屡次说过“吃喝嫖赌我都沾，但唯独不沾毒”这样的话，袁强对于毒品是有警戒心的，但他后面竟然涉毒了，而且末期的视频就是蛇岛的海钓视频，宣传蛇岛竟然成了他最后的作品，马金柯又是从他手中购买了即将上市的金发集团股份，阴谋论自然油然而生。
王柏松看到这个新闻的第一时间，就把罪过算在了马金柯头上。
很多人都认为袁强只是一个网红，但袁强对于天海市来说其实非常重要。在流量时代，一个城市拥有一个千万粉丝级的网红是多么的珍贵，他几乎所有的钓鱼视频，其实都起到了天海市文旅局干十年都起不到的旅游宣传作用。老百姓看不到这一点，但跟马金柯同阶级的人是知道的，王主席对袁强总是高看一眼，也是这个原因，他认为袁强这样的人才，天海要爱护。
现在，袁强死了，很多人都很生气。
任何时候，欺人太甚，都会让人腹诽。
马金柯在蛇岛上构建了自己的信息网络，他第一时间知道了袁强跳楼自杀的消息，竟然有些恍惚，认为这个消息肯定是假的。就袁强那种从底层二混子混上来的人，还能自杀？他甚至有恐高的毛病，他选择自杀的方式居然是跳楼？另外，虽然吸毒让他失去很多，可他毕竟比普通老百姓强多了啊，最起码，他跳楼的那个220平的大平层是货真价实的吧？
马金柯心里也挺难过的，虽然他不喜欢袁强，但只是居高临下的鄙视，鄙视他的出身，鄙视他的粗俗，鄙视他的网红身份，但熟悉的人以惨烈的方式离开，马金柯心有戚戚。
他正想着是否让琪琪代他出面吊唁一下，孙权从外面回来了。
孙权一番侦察，竟然把那个埃塞俄比亚老板的底细摸了个底儿朝天。
马金柯看着孙权递交上来的人物关系图，对孙权给以大大的赞赏。
孙权则有些受之有愧的样子，说：“查这些东西，费了这么多天，效率有些低，没办法，现在大家隐私意识都增强了，办事很难，幸好批的钱多，遇到难处我就用钱，总算摸了个大概……”
“不慢。两个小时前，葛莲刚刚给我打过电话，她那边应该有紧迫感了。她已经要求第二次交易了，我要求必须见面，不然我无法相信她做出的承诺。”
“她答应了？”
“第二次的交易金额是四百五十万。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笔钱了。”
“这四百多万现金，第一不连号的钱不好找；第二，即便找到了，会很沉，毛估估得有100斤重了；第三，换成黄金会不会更方便携带一些……”
马金柯笑了：“你的疑问，我都问到了。我向她建议，换成等价值的黄金，我可以定制成金砖，用国内最有影响力的黄金品牌，中国黄金和山东黄金都可以，但她却挂断了电话……”
“啊？这……什么意思？还是坚持现金？”孙权迷糊了。
“不，不，我们要学会站在她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她肯定不会选择现金，正如你所说，太沉太重，携带起来非常不方便。黄金是个非常好的选项，但是价值五百万的黄金，有多重？也得20斤的金砖啊。一个成人，带20斤的金砖，似乎不重，但那是平时，在危险环境中，身上没有任何负累才是最好的。我之前还在想她下一步会怎样呢，现在看了你交上来的关系图，我已经断定了，她不会选择现金，也不会选择黄金，而是会选择转账。”
孙权吃惊，因为转账是最不安全的。银行实名制，转账的话，稍稍一查，就能查到对方，而且以马金柯的实力，走走关系，冻结个账户是件难事么？
“是啊，我也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不过，你给的这个关系图，解除了我的疑惑。葛莲做我的财务多年，她知道我们有海外账户，香港的，澳洲的，英国伦敦的，美国纽约的，用的都是美国Swift国际银行体系，这个体系国内的公检法手伸不进去，所以想查那是千难万难。她应该懂得用这个体系，只是我关心的是她必须得有一个账户，而且这个账户必须是安全的，那些新设的突然来一大笔钱，很容易被当成洗黑钱的账号查封的，这个账户得是这个体系中的高信誉度账户，这个关系图，完美地解释了这一点！”
“埃塞俄比亚！商用账户！高信誉度！”孙权如梦方醒。
“好了，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哈哈。”马金柯很高兴。
他让孙权准备下一步，耳提面命半根小时，孙权记下了他要求的东西，然后离开了。
孙权离开之后，琪琪从卧室出来。马金柯跟她讲了袁强跳楼自杀的事情，琪琪说，她刚才在卧室刷手机，已经刷到了。
马金柯问她感觉如何，琪琪说，很震惊，因为她认识的袁强，信条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琪琪觉得，就是她跳楼，袁强也不会跳楼……
马金柯笑了：“所以说，毒品真是世界上万恶的东西。千万不能沾，沾了粉身碎骨。”
“毒品是白骨精，它不光以白骨夫人的狰狞面目出现，还会以温厚的学者，淳朴的村姑，慈祥的老奶奶等面目出现——这是我小时候看《西游记》所感，嘻嘻。”
琪琪的玩笑，让马金柯很有感触，说：“对于某些人来说，权力就是毒品，一旦沾上，便欲罢不能，政治家掌握权力，目的是为民众创造幸福生活，政客掌握权力，目的却是掌握更大的权力和财富；金钱也是毒品，有人有钱可以自由，有人有钱却深陷牢笼，越有钱越追逐钱，一辈子反倒被钱给害了。”
“马总这么说，肯定就是例外了，哈哈。”
“不！”马金柯说，“我就是那个深陷金钱牢笼的有钱人。”
“别这么说，你洒脱多了——我认识不少有钱人，像你这种闲云野鹤的真不多，大多数朝九晚六比打工人还宵衣旰食呢。我不是恭维你，实话实说。”
马金柯相信琪琪的话，她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说谎，总是实话实说，这就很让他喜欢。他跟琪琪说了，让琪琪替自己去吊唁袁强的事情，琪琪满口答应。
又说：“即便你不说，我还想跟你说这件事呢，我毕竟跟过他，露水情缘也是缘啊——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个……”
“没事！”马金柯不以为意，他看着琪琪说，“在你之前，我身边有好几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她们和你一样漂亮，有的甚至就是金融学博士，操盘风格凶狠，是我很重要的帮手；有个是三四线的演员，在一个收视率很高的宫斗剧中演皇后身边的丫鬟，很漂亮；还有一个是爸的老同事的女儿，大学老师，现在是硕士生导师，她也很漂亮；还有一个是酒店的cEo，前年被网友们评为最美的女cEo……”
“都比我有文化，有思想深度……”琪琪有些自惭形秽。
“但都让我警惕。她们靠近我，让我警惕，我不信任她们。”
“问题是，我也是为钱啊，如果你没钱，我就是游泳，也得游回天青岛去……女人慕强，普遍心理……要不然，年方二八的大姑娘，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八十二的老男人呢？”
马金柯还是摇头：“你图钱图得明明白白，她们却让我搞不明白……你在袁强那里呆过，当然也是为了他的钱，但这件事没有让你在我这里失分，反而是加分项……”
“啊？！”琪琪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因为对大多数男人来说，都会在意这个。
但马金柯也不再多解释了。
他一向以逆向思维为荣，从来不喜欢走寻常路，剑走偏锋，思维独特，才是他作为精英人群最自豪的。芸芸众生的思维，在马金柯看来都是蠢相，所以他的书柜中，《乌合之众》摆得最为醒目，在他看来，只有和乌合之众走相反的道路，才是精英思维。
“快结束了。前面100次的失败都不足为惧，我只需要第101次的成功。”马金柯说着一些琪琪听不懂的话。
琪琪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尝试着问，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天海市。岛上风景虽好，但还是要在适合的时候出去看看，就像《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桃花岛上有山有水，有功夫高强的黄药师，还有那么多性格各异功夫厉害的师兄师姐，那她不也跑出去玩？
琪琪这个神奇的比喻比喻让马金柯觉得好玩。但他还是摇摇头说，算了吧。
离开这个小岛的每一步，他都觉得危险，危机四伏，不可控。
又说起那个名流家园。琪琪很喜欢那里，说袁强在那里购买的220平的大平层里面装修的特别的高档——在里面骑自行车都可以。名流家园住的人，可以说都是天海的有钱人。只是没想到，名流家园现在居然成了天海远近闻名的凶宅。她在考虑是不是趁着房价打折的时候，趁着低谷去买一套。又或者，她甚至尝试着把袁强的那套大平层买回来——但估计她目前的钱还不太够，那么，自然需要马老板慷慨解囊资助一下啦……
“买什么房子呀？现在你看着房子值钱，但也许在将来，房子反倒成了负累。现在房子具有金融属性，但只不过是割韭菜的工具而已，当有一天他割的工具功能丧失了，只剩下居住功能了，那它的价格就会回归到本位了。”
“但是现在感觉房价还是在涨啊，我感觉我出卖美色赚来的钱都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琪琪的话让马金柯忍不住笑。
“因为现在韭菜已经割的太狠了，再割下去，人人都不愿意生孩子了。即便是奴隶主那也得考虑小奴隶的可持续性发展啊，而且韭菜的购买力就那么点儿，已经被掏空了，再掏下去，收益不大，危害极大。我看你那天在读当年明月的《明朝的那些事儿》，明末的时候，江南地主们对内盘剥丧心病狂，以东林党为首的江南财阀只顾着敛财，千方百计地逃避朝廷赋税，把赋税都转嫁给老百姓身上，根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结果呢，辛辛苦苦敛来的财富被入关的八旗兵一扫而空，后面那些地主们还想着只不过换个皇帝而已，还是他们掌控江山。可入关的旗人们可不惯他们毛病，根本不给他们脸，动不动就杀头，真敢见血，人头滚滚，然后他们一瞅，知道人家真敢玩命，后面两百年他们一个个服服帖帖的。但是你说，江南财阀身上这种敲骨吸髓的恶习改了么？很多人说历史是面镜子，但我觉得，如果是镜子，那也是照妖镜，读读历史，让很多魑魅魍魉现出原形……”
“可我还是想买，袁强的那套大平层，我太眼馋了……”琪琪对那套房子念念不忘。
“别忘了，袁强还没过头七呢，尸骨未寒，人家是要回家看看的……”马金柯把神啊鬼啊的这一套拿出来一说，果然让琪琪收嘴了。
其实即便有头七鬼回头这一说，袁强找谁算账还不一定呢，反正找不着琪琪。
马金柯从书架上，拿了一本阿克顿的书《自由与权力》给琪琪，琪琪表示不喜欢看外国书，马金柯说，我读的可是英文原版，给你看的是译林出版社翻译过的，我看了看，翻译的还行，勉勉强强能看。琪琪无奈地接过书，那些谈论权力的话，她根本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便打哈欠。琪琪这副不学无术的样子，让马金柯觉得很可爱。有的女孩喜欢在他面前装，装清高，装高雅，装见识广博，可他偏偏最不喜欢装叉的女人——当然，装叉的男人他更讨厌。
码头这时候打来电话，琪琪接了，然后，她对马金柯说：“S\\h\\E来了。”
马金柯点头。
但这时，他电话响了。马金科看了看屏幕，面容戚戚。不用说，这是一个让他非常不愉快的人。
“爸！”
“马金柯！！！你搞什么鬼！！”电话一接通，就是老爸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怎么了？没杀人没放火，怎么招你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搞了金发集团的3%的股份？”
“是啊，我堂堂正正从袁强手里买的。”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
“还跟我装蒜！你是不是还想搞王家的股份？”
“这……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从哪儿知道的？你王叔亲口跟我说的，人家来省城了，找我吃饭，我们俩是多年搭档的老同事，在城建我是局长，他是副局长；天海市里我是书记他是市长……”
“你不是说你们俩不对付么？经常意见相左……”
“那也是风风雨雨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那是你的老朋友，又不是我的老朋友，在商言商，我想收购他的股份，放心，高价买，绝对高于袁强的价格，上亿的交易价呢。他一个退休高干，医药费全报，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上亿的钱连他孙子这一辈都够花了。”
“狗屁！人家缺这个钱么？你买袁强的股份，已经让他很不高兴了，因为你对金发集团的发展没有正向作用，袁强作为网红，有强大的网红效应，花多少钱做广告都做不出那种效果来。他考虑的是对的，只不过，我之前让你搞点儿金发的股份，是让你掺和一把挣个快钱算了，没想到你搞了袁强的股份，但你搞了，我也没说什么，甚至觉得你小子有手段有魄力，但你手伸太长了，要懂规矩，不要乱了规矩，乱规矩的人，没有好下场的。”
“我遵守的就是商业规矩，我没偷没抢，是买他的股份，我花了钱的！”
“还在犟嘴。要讲政治！不要乱了政治规矩！他退休了，我的儿子搞一个退休干部的股份，这就是坏规矩，坏我的名声。”
“我一个商人凭什么要讲政治，要遵守政治规矩？嗤！！王主席的儿子王柏松，养了个小三，叫孙雨虹，住在天青岛，儿子在天青岛上的国际小学读二年级，孙雨虹跟我是好朋友，正闹着逼宫呢，很快，王家家里的丑闻就要曝光了……”
“你……你要做什么？”马金柯老爹已经快被气疯了。
“做什么？找些记者爆爆料啊，再找一些自媒体网红，这些网红对流量的饥渴，就像苍蝇对屎一样的爱，我只需要提供个信息，他们能日夜坚守在小三家门口，把这些东西持续报道……”
“马金柯，你这是自寻死路！”
“我走我的路，不用你管。”
“你？！！”老父亲头一次看到儿子这么强硬，他忽然话语软了，竟然苦苦哀求道，“金柯，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但你已经足够有钱了，几十亿的财富，还有那么大一个蛇岛，岛上还有酒店艺术馆等等那么多不动产，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你大哥二哥自己发展，从来没向你伸过手要过钱，我自然也不会。咱们细水长流，不坏规矩，以后还有得吃；坏了规矩，这一票你干了，但以后呢？不能为眼前这点儿利益，干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啊。而且，我也答应了你王叔，我跟他说了，袁强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也同意了，到此为止，别再往前了，再往前一步，那是悬崖万丈，我兜不住你了啊……”
面对老父亲的哀求，马金柯只是冷笑一声说：“我不用你兜！”
他挂断了电话。
此刻，马金柯的内心坚硬如铁。
琪琪在一旁也不敢说话。马金柯非常反常，老父亲是他的保护伞，没有这把伞，他在天海算什么？而现在，他居然敢顶撞父亲，到底为什么呢？
马金柯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万年不发微信的老爹，居然发了一段文字过来：
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着。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着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着，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史记》。
然后，生怕马金柯看不懂，又发了一段解释文字过来：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从微小之处产生而逐渐发展显着的，圣贤考虑久远，所以能够谨慎对待微小的变故及时予以处理；常人见识短浅，所以必等弊端闹大才来设法挽救。矫正初起的小错，用力小而收效大；挽救已明显的大害，往往是竭尽了全力也不能成功。
马金柯简单地回了几个字：我不做圣人！
电话那边的马父看到这几个字，眼前一黑，竟然身体一歪，栽倒了下去……
然而马金柯却浑然不知，这时的他，站起身到门口迎接S\\h\\E了，三个姑娘走过长长的走廊，马金柯知道，她们带来了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