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
过了一会儿，车厢逐渐的平静了下来，乘务员开始挨着车厢送水。
她提着一个包着棉套的大铝壶在车厢里走动，大家都掏出搪瓷缸子要水。
周文也要了一杯。
随后，他又摸出条鱼干，喂盘在肩上的狸子，对面找他下棋的那位有些目不忍视，忍了几忍，终还是问了出来。
“你就拿这个喂猫？”
“怎？猫不就是吃鱼的嘛。”
“可这是鱼干诶。”
“是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这是肉！还那么大……”
“我这猫很能吃的，这么大的，它通常一顿能吃两块。”
“还两块……哎呀妈呀，你们这些人，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惜物，你爸妈也不说管管，由着你这样挥霍。”
周文不禁一怔，隔着一个世界，爸妈怕是没功夫管自己，而这一世，至今他都没见过父母一面，连印像都没有。
“哪儿来的父母，都死球了。”
对面那位也是一愣，“对不起喽。”
“我叫王一禅，你呢？”
“令狐冲。”周文敷衍道。
“令狐？这姓少见，一直一个人？那你靠什么活着？”
“混一天算一天呗。”
“怎么混？”
见周文不答，呆了一会儿，王一禅叹一口气，说道：“混可不易。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那是你朋友？”
王一禅指了指过道对面的大常。
大常自上车开始，就被一群小将给围了起来，还都是女孩子，个个花枝招展，他哪经历过这阵仗，囧得脸红脖子粗的，连动也不敢动，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不只一次向周文投来求救的目光。
周文只做不认识。
谁让他非要骚包的带上鸳鸯眼呢？
活该！
“那猫……挺特别的哈。”
“它娘是波斯种，就长成这样了，其实还是挺厉害的，他爹是山狸子。”
周文总算为大常说了一句好话。
要不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带一只波斯猫……怕会遭全体男人无情鄙视。
太现了！
自上车身边女孩子就没断过。
接着，王一禅又同周文探讨起吃的问题来，“你真不觉得喂猫吃鱼过分？”
“过啥分，鱼是我捉的，又没抢。”
“现在很多人还吃不饱饭哩。”
“你是下棋下呆了吧，别人吃不饱饭管我什么事儿？或者说，我吃不饱饭管别人什么事儿？人不是都该自己养活自己吗？自己吃不上饭，该怪自己。”
“我不是那意思。”
“你的意思是人是最重要的，人都不够吃不应该喂猫，可这是人的看法，猫不这么看，吃饭也是它的权利。”
“你说得也在理。”王一禅点头。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王一禅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狸猫对他不怀好意。
中午，列车上给这节车厢送饭，周文这才发现，这是一车厢全是去平京的小将们，自己和大常误打误撞上来了。
头一次做事，还是有些紧张了。
既来之，则安之。
王一禅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
他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
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他若碰上别人的目光，就会放慢些速度，但绝不会停。
吃完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又拿水把饭盒冲满，先是伸嘴小心的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一种安全抵达彼岸的神色，一小口一小口的呷。
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
有时候，周文甚至有些可怜那些被他吃掉的饭来，被他吃得一点渣儿都不剩，说真的，属实有些惨无人道了。
下车的时候，大常说啥也要和周文换一换，“自己的锅自己背，你把鸳鸯眼带出来，就有责任照顾好它。”
“可它也是小李子老婆。”
“那你和小李子商量，不关我事。”
“就带一会儿，我去出个恭。”
大常借屎遁走，周文只好接过鸳鸯眼抱上，小李子照例盘踞在他肩上充当围脖，倒也不太碍事，只是一女的擦肩而过的时候，很是鄙视的瞧了他一眼。
尽管长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但那双眼睛太会说话，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这时，王一禅过来告别。
一路上两人也算是有了交情，相约有缘再见，几个人过来喊，王一禅也就跟他们走了，但周文察觉出了不对。
那几个人是佛爷。
“强子哥，你等等我呀。”
“秉昆，你快点，你姐快走远了。”
秉昆？
周文一愣，循声望过去。
见是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大些，均是身穿绿军服，军帽上一人又扣了一顶羊剪绒的皮帽，脖子用长围巾严严实实的裹了，明显雪原上的风格。
两人拉拉扯扯朝一个方向去了。
大常过来的时候，周文指了指方向，“那边，那个叫王一禅的跟几个人走了，跟上去看看，钱多多那里汇合。”
“怎了？”
“那几个人我怀疑是佛爷。”
“那小子不像呀。”
“所以要跟上去看看。”
“好！”大常说完就追了下去。
正好，终于躲过鸳鸯劫。
周文却循着那两个孩子的方向追了过去，七拐八拐的，渐渐远离车站，最后他们竟沿着宣武门大街一路北去了。
从沿途隐隐约约听来的话语里，周文已经无比的确定，那个小的孩子就是周秉昆，而稍大的那个，则是涂自强。
还有这骨碌？
没听说周秉昆跑去过平京呀，还是和涂自强一起，这俩人可没那么大兴趣做什么小将，难道是……
对了，他们刚说什么来着，“你姐”……
周蓉？他们追的是周蓉？！
不知怎的，周文脑海里迅速映出刚才那双深藏在围巾里，鄙视他的眼睛。
她来看那个诗人了？
周文算算时间，好像时间对。
这……确实需要跟上去看看了，答应过爷爷的，出发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既然遇上了，也算是缘分，不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