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死冬月，草木未全衰。
雪未消融，望眼皆白。
两辆马车前后停在王家，一辆轻便，一辆华贵宽敞，披着兔毛狐裘的奉乐行才被多笋搀扶着下马车，就与扬鞭而来的男子迎面相对。
黑马上，威仪的赤朱官服衬得赵谦威仪俊朗，萧瑟的寒风扬起他的斗篷凭添了几分意气风发。
惹是寻常女子打眼一看，指定芳心一荡。
“真是冤家路窄！”奉乐行呶嘴嘟囔，昨天摔疼的地方仿佛又在隐隐作疼了。
多笋眼皮直跳，深怕小姐又挨这官爷一鞭，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少东家自已昨晚答应了要给小姐讨公道一事。
阿勇一见赵谦，忙停好马车后对周颂卿道：“三爷，监流史赵大人也来了。”
周颂卿正和老夫人说起王东家在方子口村办‘大方药厂’的事迹，一听赵谦也来了神色严肃，姿态恭敬的作揖问安：“赵大人。”
奉峥在通州县天天攀交权贵，只要有点小官小职的都认得，对这个赵监流史自然也在他上任时‘孝敬’过，桃花眸笑得灿若繁星：“哟，这不是赵大人吗
？您今儿个是来公干呢？”
赵谦坐在马背端着官威，剑眉星目一派正气肃杀，扫了一眼跟自已套近乎的奉峥，对周颂卿淡淡颔首后，方道：“王东家心系百姓救灾心切，捐粮炭千斤解顾大人燃眉之急，特命我等前来运送粮炭。”
这话一出，奉峥怔愣，周颂卿眉目含笑，马车内的周老人人听得心头一跳。
捐千斤粮炭？
这张娘子的女儿竟如此能耐？
一时间，周老夫人转了八十一弯都还没绕回来。
“唉呀，可喜啊，王东家倒是和我们奉记想一处去了。”奉峥想起自已昨天捐的五百斤粮炭，主动表立场，‘奉记’也是心系百姓救灾心切。
周颂卿咳嗽一声，瞥了一眼显眼的外甥，暗示他闭嘴。
奉峥直接无视，难得的套近乎机会，不显摆就是蠢驴。
赵谦听没听懂不知道，奉乐行听懂了，妈耶，昨天和自已结梁的官爷居然是监流史，她现在躲回马车还来得及吗？
多笋也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的挡住自家小姐。
不动还好，一动就显得刻意了，赵谦目光落在白色狐裘的女子身上，星眸微眯，朝奉峥拱手回礼：“原来是奉少东家，通州县有您和王东家这样的商贾，实乃万幸。”
这话奉峥听得通体舒畅，摆手谦虚：“赵大人才是救我们通州县百姓于水火，在赵大人面前，奉某不敢居功。”
官商的客套点到即止，赵谦让手下上前叩门。
一时间，周颂卿等人都不敢上前，只能乖乖看着人家执行公务。
在捐粮救灾这种大事面前，串门谢礼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开门的飞影一见外头的几拨人马愣住，在领着十辆县衙粮车的赵谦面前，周颂卿等人就显得渺小如尘埃了。
然，飞影却对赵谦拱手：“赵大人，东家与里正有约马车前还有年迈的老夫人，风雪未消，寒气伤人，请大人允小的先领他们入屋可好？”
赵谦神色未变，颔首道：“我也王东家是老熟识，没有这些虚礼，我们此番是运粮，在外头等着就行。”
飞影这才走到周颂卿面前，温言：“里正，先请老夫人下马车吧，东家已经把正屋的炭火烧足，快进去躯躯寒气。”
越过官爷被特殊对待，搁谁都会有点受宠若惊。
奉峥错愕后立马反应过来，见周颂卿还傻愣着，尴尬的抬肘撞他一下胳膊：“三舅，赶紧请祖母下来吧，别误了赵监史的差事。”
周颂卿这才反应过来，不敢耽误，赶忙将厢内的老夫人搀扶下来。
久处深闺的周老夫人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自已是沾了儿子的光才有待遇，虽已年迈，到底没和官爷打过交道，朝赵谦福身见礼后在儿孙的搀扶下如梦似幻的进了王家。
踏进王家，鼻间便闻到了香甜的甘橘香，周老夫人仿觉进了另一片天地，外头白雪皑皑寒风萧瑟，这里却温暖似春，从正门到正屋顺延而下，炭炉五步一个，果核热浪将寒气包裹，奉峥和奉乐行一向在家养尊处忧惯了，也从未见有人在自家外院安置炭火躯寒迎接客人的。
倒也不是说这样的排面有多奢侈，是这慰贴得刚刚好足见重视的小心思就让人身心舒服。
奉乐行挑眉看了一眼兄长，满是得意神色。
奉峥冷哼白她一眼，奚落道：“瞧瞧人家办事，再看看你，也不臊得慌。”
没走两步，就见正屋出来一女子，窈窕身姿着杏色盘领对襟的长袄，肤白胜雪，脸缘的红斑似花卉盛开，青丝素绾，双手合放胸前，亭亭玉立，却傲骨峥峥。
“颜阿姊……”奉乐行一看到王书颜，手立马松开原本搀扶周老夫人的手。
奉峥蹙眉扯住她：“你给我安份点。”
奉乐行吐了吐舌头，倒是收敛些。
“阿叔。”王书颜满面笑容的上前两步，再朝周老夫人欠身福礼：“老夫人安好。”
奉峥兄妹和王书颜点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周老夫人一看到王书颜便心头一颤，四下打量后慈笑道：“近日常听我这小外孙女提起你对她诸多照拂，洽好我儿与姑娘同在方子口村，突然登门，希望姑娘不会觉得唐突。”
王书颜笑得明媚爽朗：“怎会呢！”上前握住周老夫人的手，脸上挂着歉意：“就是得劳烦老夫人和阿叔稍等我片刻，我得先去安排捐赠的粮炭一事，若有怠慢，还请老夫人海涵。”
周老夫人：“无妨，本就是我们唐突登门的，您先忙去吧。”
周颂卿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张娘子，困惑的看向王书颜，想张嘴问，又觉得不合适。
王书颜将周颂卿的左右顾盼看在眼里，将老夫人领进正屋坐下后才慢悠悠的叹气告知：“我出行边疆送军需半月方归，不曾想，我一回来，家母却病了，眼下不便见客，还请老夫人多担待。”
病人？此话一出，周老夫人愣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来就是为了会不会张娘子，这可倒好，还见不上面了。
周老夫人心里暗自不喜：倒是会摆架子。
“婶子病啦？可严重？”奉乐行急问。
周颂请一脸忧色：“可请李老看过？”
王书颜等苏桂花奉上茶后才笑道：“一点小风寒，无碍，各位稍座，我去去就来。”
周颂卿这会地有点坐立难安了，怎会突然就病了？
奉乐行本就坐不住，尾随跟上要帮忙，被奉峥喝住。
奉峥稍坐一会就心思翻飞，借着安排阿勇抬礼进屋的由头离开。
周颂卿神色沉稳的端坐着，几次奉乐行想偷溜出去都被扣下来，无奈之下，奉乐行只好索然无味的陪着周老夫人说起主人家，小嘴巴巴说个不停，听得周颂卿脑子嗡嗡的，恨不得把她丢出去。
奉峥一出正屋，就见王书颜和赵谦无比熟络的打交道，两人指点江山一般命官差搬挪左右偏屋的粮炭。
赵谦带来的手下多，进进出出几个来回，就把各一千斤的粮炭抬上县衙的粮车了。
装捆完毕，赵谦将怀里的文书递给王书颜：“这是你要的通行令。”
王书颜接过，笑着揶揄：“顾县令办事倒是效率高。”
赵谦摇头失笑：“顾县令巴不得有人愿意替他排忧解难，我走了。”
待赵谦一行人渐行渐远，一直在周遭徘徊的奉峥突然站在王书颜身侧，挑眉问：“怎么？王东家想离开通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