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她跟在倪虹身边几十年。
看着她东山起又看她一朝之间一无所有，再陪着她背井离乡来到英伦。
见过她一个女人面不改色的面对一群大男人的刁难，见过她狠戾于常人的手段。
倪虹这一生，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不留退路。
所以，面对唯一的女儿，她也用最严厉的手段去培养。
倪虹对姜北予的狠，让林秋一度觉得，她并不喜欢这个女儿。
但偶尔，倪虹又会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关切。
这些年，林秋一直在困惑，倪虹究竟爱姜北予吗？
在此之前，答案是不确定的。
而如今，林秋想，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姜北予与倪虹走到今天这一步。
只能说，他们之间有缘，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成为母女。
但，又少了那么一点缘分，性格、生活背景、人生目标都不一样。
他们虽然是母女，却没默契，没法共情，更不在一个频率上。
姜北予心思细腻，倪虹大刀阔斧。
如果没有经历过一次次变故，他们之间会是最默契互补的母女角色。
而一次次的变故撕碎了他们的轨道，裂痕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母女二人之间，注定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姜北予乘坐电梯抵达52层。
熟悉的走廊，今天的灯光格外柔和。
以前走这条路，都会伴随着高跟鞋急切的碰撞声。
这是第一次，她穿着一身卫衣平底鞋，按照自己的节奏平静的往前走。
印象中坚硬的地板，换了一双鞋，似乎也没那么难走。
在偶尔路过的员工一声声的午安问候中，姜北予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桌上的文件不需要整理，永远都是一丝不苟的紧绷着状态，伸手就能取走。
所以，当走近办公桌时，电脑前的白色信封就显得无比突兀。
【Resignation Letter】几个娟秀的英文字母，连落笔都透着严谨。
这是她一周前递交给倪虹的辞职信。
没想到会出现在她桌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姜北予下意识的打开了信件。
简洁严谨的英文辞呈，每一个落笔都是她斟酌过后留下的。
视线下移，在严谨的英文字体中，突然闯入几个肆意不羁的英文字体。
【I'm sorry】
一语双关。
姜北予瞳孔猛地一缩，拿着辞职信的手止不住的发麻。
对不起。
回绝了她的辞职申请。
也给了她一个从未想过的道歉。
姜北予久久盯着手中的辞职信，直到泪滴落在【I'm sorry】几个字母上。
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姜北予含泪而笑。
她并不怪倪虹，从始至终，她都清醒的知道。
没有倪虹，她的如今或许也会过的不错，但一定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倪虹没说错，曾经的她骨子里软懦，待人待事太过温吞，瞻前顾后难成大事。
在倪虹的身边，她学会了果敢干脆，她的成功离不开倪虹。
但她也知道，她与倪虹直接更多的是无法释怀的隔阂。
而如今，一切过去了。
所有的一切，在这句对不起中彻底释怀了。
姜北予用十分钟收拾了所有东西。
终究是没有去倪虹的办公室。
董事长办公室，倪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只有一个小点的人影若隐若现。
目送她坐进车里，看着车子逐渐远去。
终究是红了眼眶。
“要过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Sq上市一个月，势不可挡。
那天，姜北予让她往前看，她才发现，自己这些年她的事业在不停往前，人却停留在不堪的过去。
吃穿用度都是最顶级的，疯狂的试图用奢侈生活来掩盖自己那段不堪的曾经。
这已经是一种执念了。
连带着，觉得与过去的有关的一切、国内的一切，都是不好的。
当初离开后，她二十多年没再踏入国内。
走的决绝而冷漠。
所以，她也不想姜北予回去，不想她步自己后尘。
他们母女都一样，离开那个地方时皆以最狼狈的姿态，几乎是逃窜也不为过。
她的世界都是她认为，姜北予的感受如何，没那么重要。
而如今，是姜北予拨开了她眼前的雾团。
如果这是姜北予想要的，她拦不住的。
林秋说：“小姐与您很像。”
“一样的倔犟，认定的理，谁也改变不了。”
“您是为她好我都看在眼里，但容我多一句嘴。”
“您与她之间首先是母女，才是上下级。”
是啊，他们是母女，可这些年，她都在以上司的身份对待她。
不是不会长辈的慈爱，而是潜意识里，想的是驯服姜北予。
就像她会嫉妒姜北予面对许颜的依赖。
姜北予这些年，一定也很羡慕自己对倪旖的偏爱吧。
来不及了，他们母女之间，终究是只能这样了。
英伦的春今年来的有些迟，四月中旬，才有升温的迹象。
高楼大厦映照着暖阳，从高处往下看，整座城都被阳光包裹。
倪虹深深吐了口气，转身的那一刻，终究是弯下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