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很远的树梢有北风呼啸而过，吹得枝叶向一边倾斜带起一阵摩挲的沙沙声响，传到树下的时候只剩厉风模糊的呜咽。
吴意按着洛尘肩膀的手逐渐松了力道，他沉默着，没有编造一句多余的解释。
他看得见洛尘眸子里的情绪和思想。
看见洛尘想听见自己说“你误会了”，却又看见洛尘早就已经清晰地分辨出自己的确是系统的人。
那份矛盾就像淹没在海底纠缠不清的海草，一片晦暗。
吴意看得分明，无论是事实还是谎言，他都无法说出口。
他忽然自嘲扯了下嘴角。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天，他居然也能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想着洛尘还不确定自己的立场，想着就这么不清不楚，什么也不想地往前走。
洛尘对系统仇恨的重量已经无法估量，从最开始背起母亲尸体的那一刻，腐烂的恶臭就腌进了身躯，那一瞬起，就没有任何人能有资格劝慰他不要去恨。
他从那至今备受折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吴意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说什么？
说我是系统的人，要来保护你安全，以便能顺利剥开你身体里的秘密，帮助系统完成最终的进程？
还是说我不但是系统的人，我还是核心，你只有杀了我系统才能真正被摧毁，不然就算你破坏了系统，可只要我在一天，它下一秒就能恢复重建。
亦或是看着这双眼睛，扯着我不是系统的人，我只是......是什么？
草木的味道湿润的沿着微弱的风流淌，沾着空荡荡的衣服，一会就凉得渗进皮肤。
洛尘看着吴意沉默的反应，感受着肩膀上逐渐轻下去的重量，他缓缓仰起头，靠在背后的树干上。
其实上次他们一来一回的问话，结果就已经很明确了，可是不知哪里来的心思，没亲口听见，就当做还有别的可能。
这是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佯装的试探。
洛尘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散了，他的手从吴意手腕上坠落下去。
落得人眸子一颤。
“我......”
可能是一直没有说话，吴意开口嗓音带了点哑，
“刚才我没有想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洛尘没有反应过来。
“我刚才去尸群里找你的时候，”吴意的声音沉缓，压得很低，“我没有想过是为了系统还是单纯为了......”
他眉心压得很紧，话音顿住没有说完，但出口的这些已经让洛尘微微愣了一下。
吴意似乎在和自己解释的这个事实，已经足够出人意料了。
不过……却也依旧改变不了他们立场完全相悖的事实。
吴意一手垂着，脏污的黏液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他大约是很难受，但又没有处理的意思，手指下意识微微张开，半上不下的悬在那里。
“我知道了。”洛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难受么？”
“嗯？”吴意下意识抬头，但洛尘垂着眼，他看不见他在想什么，以至于误会了到底在问什么。
“我……”
他又顿住了，喉结上下轻动两下，可最后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出来。
平时的玩笑话他张口就来，反倒到了要说真话的时候就像卡住了的齿轮。
洛尘低低嘲了他一声，然后抬手去解武装服的扣子，从领口扯开，露出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是肌肉起伏漂亮的胸腹。
他真的很衬黑衣，像是从通体漆黑的刀鞘里拔出的刀身，带着冷冽的寒芒，刺得看着的人要眯起眼睛。
可那清冽的肌肉线条上却逐渐生长出了一片过分妖异的纹路，艳得惊人。
矛盾到极致便是剧烈的冲击，他脱下上衣的每一丝动作都牵起着肌肉的脉络，在寒冷和炙热间游走，筋骨拉伸出的线条刺得人眼热。
吴意本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被褪下的衣服拦到半空，他就那么沉默地看着洛尘的动作，看着洛尘的身体。
“我什么？”洛尘抬眼，淡淡的看着吴意。
“......”
大约是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眉心拧出一道深纹，脸侧的骨骼因为紧咬的牙关动了动。
呜咽的风止在林梢，安静得仿佛攥住了一下下鼓噪的心脏。
洛尘忽然很轻的笑了一声，听得吴意意外抬眼，结果手上忽然落上一片还带着体温的衣料。
“把我衣服都按脏了，”洛尘抱臂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用它先擦擦手吧。”
吴意握着那团衣物，从洛尘眼尾轻松的弧度扫到因为扬起而牵拉出颈侧清晰的骨骼线条。
他忽然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句难不难受问的是自己满是污物的手。
洛尘看着吴意眼底掀动的情绪，知道这人是明白了过来，可他不光攥着那团衣物没动，反而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
像是那种正在环伺猎物的虎狼，明明毫无肢体接触，却看得他有点焦躁，喉咙发干。
明明之前如果不再触碰，脖颈侧的纹路就会逐渐消去，可现在就像半沸不沸的水裹挟着巨大的热度想找个出口肆意宣泄。
“我的小队长，”许久没有开口的吴意忽然低沉沉的叫了声，他舔了舔唇角，“你真的很疯。”
洛尘没问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吴意会用这双手取了自己的命，可他现在却拿着自己的衣服要擦干净这双手。
“那你知道什么人觉得疯子很正常吗？”
洛尘听着这个问题，没有想好谜底，问的人也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可他很快就知道了。
当吴意的齿尖刺破颈侧皮肤的时候，洛尘仰着头重重闷哼了一声。
他的呼吸随着附上图腾纹路的唇瓣而中断，脖颈绷得仿佛要断开，手指抓着吴意的胳膊猝然收紧，裸露的手臂上凸起几乎要破出的经络。
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注定要刀剑相向，可现在却纠缠在一起滚烫的发疯。
只有疯子才会觉得疯子正常。
骤起的风浪像是饕餮吞噬的声音，蚕食了清醒的灵魂，汹涌而起的炙热烧灼掉流出血腥味的身体。
层层试探在见风而长的火苗中烧成灰烬，他们都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