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在一片安寂的山谷中自我消散，月色渐白，繁星隐退，东边的山顶上爬起一大片火烧云。
卧牛镇，居民委员会旧址，一大早，小九就从门外跑进院子，跑去北厢房，抬手敲门，“悠悠小姐，悠悠小姐”
房门被人轻声拉开，卢莎莎探身而出，轻斥，“小九你干嘛？悠悠昨夜很晚才睡，你就不能让她多睡会嘛？”
小九自咽口水，无奈说道，“没办法啊，悠悠小姐交代的事情，我必须及时汇报”
卢莎莎轻叹，“好吧，什么事你说”
小九探头看去，被卢莎莎侧身挡住，“好你个小九，你想偷窥悠悠小姐啊？”
“不不不是，我……”小九慌忙解释。
“行了行了，你不是有急事吗？赶紧说事吧”
小九点头，“哦，悠悠小姐要找的那个叫离欢的人，有消息了！”
卢莎莎惊呼，“真的吗？她人在哪？”
小九直瞪双眼，卢莎莎急瞪，“你快说啊，发什么呆”
卢莎莎回头，曲悠悠神色不佳已着衣而来。
卢莎莎欢呼，“悠悠，离欢有消息了”
曲悠悠点头，“我听到了，什么情况，小九你说吧”
小九开口，“今天早上，邻市的公安局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个值班民警，在街口巡逻遇见了离欢，发现她在一家餐馆打工，市局那边汇报过来希望我们去进一步确认”
曲悠悠点头，“小九你去准备，我洗漱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明白”，小九转身离去。
日上竿头，晴空万里，出了花都遗城往北五十多公里，来到邻市地界。
小九开车，后排坐着曲悠悠和卢莎莎，根据导航，终于到达目的地，市郊区一城中村，简陋的民房下一间门面房，是一家名叫‘幸福大排档’的餐馆。
三人下车，穿过马路，走进餐馆。
这是一家经营早餐，中餐，晚餐的大排档，餐厅内设施简陋，几个落地风扇呼啦啦的吹着，地面擦不掉的油渍随处可见，天花板是拼接的两张碎花篷布遮盖着，两排简易的木桌和塑料凳子却擦的明亮如光，环境堪忧。
由于早餐时间已过，中午饭点还未到，餐厅内就餐的多半是进城务工的打工人，此时已寥寥无几。
曲悠悠看去，整个餐厅只有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在忙碌着，收拾桌上的餐盘，干净利索的收拾着残羹剩饭，擦着桌面。
曲悠悠示意，三人就近而坐。
小九抬手呼叫，“服务员”
“来了”，马尾辫女生应声而来。
曲悠悠细细看去，女生身着朴素，修饰单调，全身的装饰就只有马尾辫上的一个黑色皮筋。衣不合身，明显不是自己量身购买的衣服，精瘦的她在宽大的衣服下显得越是瘦弱，但这也不妨碍她撸起衣袖后从容精干。
女生不施粉黛，白面暗黄，气色不佳，再加上厚重的黑眼圈和干裂起皮的嘴唇，汗珠滚烫，将湿透了的刘海胡乱的贴在一侧，黯淡的目光无神无光，憔悴的面容却难掩她清秀的本质。
是离欢没错，跟墓碑上离歌的照片，简直是一模一样。
见三人呆坐，女生扯出微笑，“你好，请问三位需要吃点什么？”
曲悠悠不动声色，微笑点头，“你好，我们一路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你们还有早餐吗？”
女生点头，“有，不过没多少了，只剩一些肉包和一些菜包，哦，还有一些皮蛋瘦肉粥”
曲悠悠点头，“嗯，都可以，那就都要一些，再来三碗粥吧”
“好的，请稍等”，女生微笑着转身离去。
厨房里传来几声责骂，“干什么吃的？收个盘子磨磨唧唧的，还能不能干了？赶紧把菜端出去”
女生低着头端着菜快步走过，送完菜折返而来，轻声对曲悠悠说道，“不好意思，我马上给你们拿早餐”
望着女生忙碌的模样，曲悠悠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不一会，女生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盘肉包，一盘素包走来，艰难的微笑着，“先吃吧，还有粥，我现在去盛”
女生刚跑进厨房，又是一顿责骂，“你个死丫头看着点，怎么慌慌张张的，打碎了盘子你那点工资都不够扣的，还愣着干什么？滚一边去”
女生唯唯诺诺的经受着责骂，嘴角还挂着牵强的笑意，端着三碗皮蛋瘦肉粥快步走来。
曲悠悠看见，女生挽起的衣袖下浅露出黑紫色淤青，那不是胎记，就是淤青。
女生收起餐盘，微笑道，“三位请慢用，有需要叫我”
曲悠悠点头，女生转身快步离去，继续收拾其它桌上的餐盘和残羹剩饭。
小九打量着餐厅内简陋不堪，看着餐盘中的包子，再搅动着眼前的粥，直咽口水，暗自发苦，“这能吃吗？这里的卫生安全让人堪忧啊？”
卢莎莎抬眼瞪去，“吃你的吧，中国有很多孩子都吃不上饭，你还嫌弃这？”
曲悠悠长叹一声，“吃饭吧”
见曲悠悠和卢莎莎分别拿起一个包子开吃，还挺香的样子，小九这才慢慢拿起一个包子，艰难的开吃。
女生又一次送菜路过，曲悠悠侧头问去，“哎，小妹妹，你们店营业到很晚吗？”
女生点头，“嗯，送完最后一拨顾客基本上要凌晨1点左右了”
“那你们店就你一个服务员吗？”
女生点头。
曲悠悠再问，“那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女生苦笑摇头，“忙不过来也得忙，加快点速度就可以了”
小九忍不住扭头探问，“你们店晚上下班就一点了，你还要收拾餐盘，洗盘子，那你几点下班？”
女生支吾着，“我……”
女生扭头看去厨房方向，显然是难以开口。
曲悠悠追问，“没关系，你放心说”
女生黯然开口，“我一般收拾完就凌晨三点多，有时候会早一些，早上还要来帮忙做早餐，天不亮就要到，提前准备东西什么的”
小九惊呼，“你凌晨三点多下班？早上天不亮还要来上班？你不用睡觉的吗？”
女生苦笑，“还好吧，会睡一会”
小九不可置信的摇头看去曲悠悠。
曲悠悠听的也是满心难受和揪痛。
这时，厨房里传来大声的吆喝声，女生连忙朝着厨房跑去。
突然，厨房里传来女生的惊叫声，“啊~”
随即是大声斥骂，“叫什么叫？笨手笨脚的，一点热油而已，叫那么大声吓死老子了，赶紧滚”
女生红着眼，端着餐盘跑出厨房。
送完菜，女生在服务台前用餐巾纸胡乱的擦着胳膊。
曲悠悠挥手示意，“服务员”
女生抬手胡乱的摸去一把眼睛，快步走来，“你好，还需要什么”
曲悠悠看去，女生微红的双眼和牵强的笑意，胳膊上被烫红了几个豆大的红斑。
曲悠悠含泪摇头，“没有，我就是想问下你，你今年多大了？”
女生暗想片刻，“好像，快十八岁了吧”
“你的家人呢？他们不管你吗？”
女生忽而含泪，摇头，“我没有家人了”
曲悠悠心神恍惚，“你是卧牛镇的人吗？”
一听卧牛镇，女生慌愣几秒，“我不是”
“那你去过卧牛镇吗？”
女生摇头，眼神闪躲。
“那你认识一个叫杨五郎的人吗？”
女生听闻，双眼白花顿起，一脸慌乱，身体微颤，却连连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
女生闪躲的目光飘忽，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女生干净利索的收拾着餐桌，曲悠悠长呼轻叹，低头搅拌着碗里的粥，食之无味。
卢莎莎见状，轻声劝道，“悠悠，明说吧，看她反应这么大？没错的”
曲悠悠狠狠点头，抬手擦去眼角不由自主溢出的眼泪。
卢莎莎赶忙递上纸巾。
曲悠悠抬头看去，“服务员”
女生竟然毫无反应，转身继续擦拭另一张餐桌。
曲悠悠继续呼叫，“服务员”
女生仍旧不理会。
小九回头，“服务员，拿一包纸巾”
女生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拿起服务台上的纸巾走来。
曲悠悠直接开口道明来意，“我们是来找你的，杨五郎需要你，你能跟我们回去吗？”
女生避而不答，转身离去。
曲悠悠急呼，“离欢”
女生闻声，止步惊愣。
女生回身，眼底通红，开口满腔委屈却倔强着说道，“你们吃完走吧，我不认识你们”
厨房再次传来吆喝声，女生擦去眼泪，跑进厨房。
依旧经受一通责骂，端着餐盘快步走出。
曲悠悠转身看去，愤而说道，“离欢，你不认识我没关系，可是杨五郎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三年了，他一直惦记着你，守着你的坟墓让自己过得人鬼不分！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而且他随时会有生命危险！难道你就不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见他一面吗？”
女生满眼噙泪，脚步不停，转身路过曲悠悠。
曲悠悠无奈直言，“陈奶奶死了”
女生惊愣止步，缓缓回头，双眼噙满泪水却是倔强坚强的目光看来，“我……奶奶，怎么了？”
曲悠悠含泪轻呼，“陈奶奶，去世了”
女生依旧呆愣，良久，女生“啊~”的一声哀呼瘫坐在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卢莎莎和曲悠悠赶忙起身，扶着女生坐去餐桌。
女生趴在桌子上哭的歇斯底里，伤心欲绝。
曲悠悠和卢莎莎纷纷红眼含泪，心如绞痛。
良久，女生抬眼含泪，“我奶奶身体一直很好的，她怎么突然就……”
看着女生挥泪如雨，满心揪痛无法自拔的样子，卢莎莎不忍直视，一边安慰，一边默默擦泪。
曲悠悠轻呼口气，平复着内心感同身受的苦痛，“最近孤儿院发生了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该回去看看了”
女生抽泣不止，无法自拔。
卢莎莎抱着女生肩头，不断安慰着，也是在安慰自己。
女生抬头，“小五哥，他怎么了？”
“杨五郎身陷阴谋，有杀身之祸，我建议你马上跟我们回去，什么事，你当面跟他问清楚？我们才可以帮他保命！”
女生却缓缓摇头暗自伤神，“我回不去了，回不去……”
“怎么会回不去？”，曲悠悠拧眉疑惑。
“她就是走不了！”
厨房方向传来一声大喊，接着，一个肥胖的男子，满脸横肉，身穿黑漆麻乌的白色围裙，手拿大炒勺大步而来。
只见男子手持大炒勺指着曲悠悠放声呵斥，“你是干什么的你？啊？你想带她去哪？”
曲悠悠不紧不慢，抬眼瞪去，怒放威严，“你先别管我是干什么的？我就问你，她为什么不能走？”
男子继续咆哮，“她是我花钱买来的，她一辈子都得待在我这，我说她不能走，她就不能走！”
看着男子嚣张跋扈，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再看离欢，瘦小身躯蜷缩在卢莎莎怀里，伤心欲绝的模样很是无助。
曲悠悠瞪去男子，“你是老板对吧？”
男子仰眉瞪眼，“咋滴？”
曲悠悠缓和了气息，“好，既然这样，你们有劳动合同吗？我来替他解约，多少钱，我付给你”
男子一声冷笑，“呵，劳动合同是个什么东西？我没有！卖身契倒是有，你是哪位？我凭什么要把她卖给你？”
曲悠悠暗气，端坐身姿正色道，“劳动合同都没有你还这么嚣张？还卖身契？你以为你是土皇帝啊？买卖人口是犯罪的你懂吗？我还可以起诉你雇佣未成年劳动力，罪上加罪！”
男子越是激动，指着曲悠悠上前叫骂，“你谁啊你？你管的着吗你？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小九见状，起身一把拦住男子，从怀中摸出证件亮给男子，“老板，你看清楚，我们是人民警察，这是我的证件，我们现在怀疑你买卖人口，拐带儿童，非法拘禁，请你好好配合调查，不要冲动”
男子瞥去一眼警徽，却不为所动，依旧嚣张叫骂，“你们算什么东西，警察又怎么样？不给还能抢啊！她是老子花了五千块买来的，她的命都是老子给的，老子说不能走就不能走！”
说罢，男子伸手就要拉走离欢，被小九侧身挡住，卢莎莎赶忙将离欢抱紧。
男子见状，几近咆哮怒吼，“奶奶的，你个小丫头反了天了还！竟敢带人来闹事，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男子叫骂着就要上前拉扯离欢，曲悠悠终于坐不住了，愤怒油然而生，拍桌而起，‘啪’的一声。
曲悠悠猛然起身，指着男子怒斥，“你个混蛋！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正式起诉你，雇佣童工，非法拘禁，贩卖人口，虐待儿童，数罪并罚，牢底坐穿，你认不认？”
曲悠悠言辞激烈，男子听的一脸茫然呆愣。
良久，男子终于回神，却不甘示弱，骂骂咧咧的转身跑回厨房，拎着一把黝黑发亮的菜刀拔腿而来，“奶奶个熊，几个娃娃想来欺负老子？老子……”
不等男子挥刀，小九不慌不忙伸手摸枪指着男子脑门，呵斥一声，“把刀放下！”
男子一怔，小九继续呵斥，“你现在又多一条袭警的罪名，你真想把牢底坐穿是不是？啊？一点都不懂法是不是？”
餐厅内为数不多的两桌餐客顿感情势不妙，看热闹的心情消散，夺门而出。
男子这才有些慌神，瞥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手中的刀仿佛重量加倍，手腕开始颤抖，口中支吾不清。
曲悠悠轻呼，“小九，把枪收起来”
小九收枪，看去男子。
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刀，扶着餐桌艰难的站着。
曲悠悠眯眼看去，“老板，能好好聊吗？”
男子目瞪口呆，缓缓点头，嚣张卸尽。
曲悠悠暗道，“你的五千块我给你出了”
卢莎莎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沓现金，放去身后的餐桌上。
男子呆愣无话。
曲悠悠扭头看去离欢，轻问，“离欢，他有没有拖欠你的工资？”
离欢点头，“还有我上个月的工资，说要压一个月”
曲悠悠瞪去男子，男子恍惚，“都……都是这样的啊”
曲悠悠点头，“好，一个月工资扣出来，就按照最低工资标准，扣三千”
男子急呼，“不是啊，我给她说好的，一个月500元生活费……”
小九气骂，“什么？一个月开500元薪资，你的心黑透了你知道吗？你这是压榨劳动力！”
男子支吾着，“没有没有，我……我还管她吃住呢我……”
卢莎莎不顾老板哀怨的眼神，从一沓钱中拿回了三千元。
“还有”，曲悠悠看去离欢的胳膊，“你虐待儿童，她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再扣一千”
“我……我……我这……”，男子眼看着桌上仅剩的一千，一脸无奈。
“还有”
“还有啥啊？”，男子欲哭无泪。
“你为富不仁，心恶不善，知法犯法，罪责难逃，你认不认？”
男子委曲求全，“认认认！”
“再扣一千”
“别介啊，没了都”，男子慌忙按去桌上的钱，不曾想被卢莎莎先一步搂走。
男子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我说姑奶奶，您放过我吧，我这小本买辛苦经营赚不了几个钱的……”
曲悠悠不为所动，瞪去男子，“这一千是作为你虐待离欢的补偿，我已经对你很是容忍了，否则就你犯得这些事罚款都够你交的了”
男子连连点头，“好好，我认我认！”
“我们走”，曲悠悠带头，卢莎莎扶着离欢起身走出餐厅。
小九看去餐桌，“老板，结账”
男子看去餐桌一眼，再看去小九，一脸堆笑，“我请，我请”
小九不吃这一套，轻瞪双眼，“结账”
男子支吾着，“二……二十九”
小九从兜里掏出一些钱，从几张百元大钞中抽出三张十元的面值拍去桌上，“不用找了”
看着小九离去的背影，男子好似如释负重长呼一口。
门外，小九追上曲悠悠疑惑道，“悠悠小姐，就这么便宜他了？”
曲悠悠冷脸轻恨，“不可能！我们做我们事，剩下的交给当地执法部门”
“明白”，小九轻笑，看着曲悠悠英姿飒爽走路带风的模样，似乎这才是曲悠悠的一贯作风，绝不容忍那些社会腐败分子为祸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