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镇元子等人立于虚空，久久无言。
镇元子轻叹一声，微微摇头。
这次他赢了，但他能一直赢下去吗？不久之前，大道只是稍微展现一些威能，便将他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就算再给他很多年，他真的就能成长到与大道抗衡的地步，最终超越大道吗？
很难。
更不用说，鸿钧虽败，却还有一个近乎全盛状态的扬眉在虎视眈眈。
镇元子虽然自信能够战胜扬眉，但那必然需要不短的时间，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大能来说，时间当然不是问题。
问题是，从刚才大道所表现出的状态看，它未必会给镇元子这个时间。
镇元子一直认为，大道是没有意志的，毕竟它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一丝自我的意识，相传在当年盘古开辟洪荒之时，大道曾现身阻止，但事实上，无论是盘古还是三千魔神，都未曾见过大道亲自出手，唯一能够证明大道可能出手的根据，便是当年盘古倒下之时曾怒吼的那声：大道！
比起天道，大道要强大太多，两者甚至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这也是镇元子认为大道不太可能诞生灵智的原因，大道本该至公，但若是诞生了灵智，自然便有了偏向，自然便不再至公，那对于混沌之中的无尽生灵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灾难。
与强大的生灵不同，生灵是个体，但大道，是维持世间一切运转的法则、秩序，生灵可以有私心，但大道不行。
大道的强大，是生灵难以想象的。
大道就算诞生灵智，也最多控制一小部分大道的本源力量罢了，但就算只是这一小部分，便已经足够轻松战胜这世间任何生灵，包括镇元子或者扬眉。
大概，也只有盘古，才能真正让大道重视。
“镇元子，当年你我以混沌钟为条件，约定一同战胜鸿钧，之后你允许我进入洪荒，各凭手段，当日之言，可还算数？”
扬眉目光灼灼，看向镇元子。
当年在混沌之中，扬眉遇到镇元子前往混沌深处寻找混沌钟的化身，便趁机与其达成了约定，直到今日。
“自然算数，扬眉道友，与贫道一同前往洪荒便是。”
镇元子轻笑一声，淡然开口。
在混沌之中，他还真没办法拿扬眉怎么样，但要是进入洪荒之中，他还真不信扬眉能够争的过他。
三清刚才的一斧头，不仅劈碎了造化玉碟，劈碎了鸿钧的斗志，还顺着鸿钧身上的天道权柄，将天道灵智都是近乎劈灭！
失去的意志的天道，正处在从古至今的最虚弱期，凭借对地人两道的掌控，再加上三清的助力，镇元子相信扬眉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更不用说镇元子本身就是洪荒的本土生灵，而扬眉乃是混沌魔神之躯，洪荒三道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混沌魔神作为掌控者？
只要掌控了三道大部分权柄，扬眉最多，也只能在洪荒做个吉祥物了。
闻言，扬眉满意的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胜过镇元子的可能性不算太大，但能够凭借一副残躯，经历两次大败，仍然能够逆流而上，在混沌之中证道混元，扬眉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底蕴？
谁也不敢说，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他就出了全力，毕竟，无论是镇元子赢还是鸿钧赢，他都只是一个配角。
但在与两人之间胜者的竞争之中，他无疑是真正的主角，也无疑要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全力。
何况，凭借自身的底蕴与空间法则，无论是在洪荒之中还是在洪荒之外，就算自己最终失败，他也是有着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无论是镇元子还是洪荒之中的任何人，都是留不下他。
有着这种底气，他如何不搏，又怎能不搏？
镇元子将三清从天地宝鉴之中放出，便准备回返洪荒，他与鸿钧在混沌之中交战了不知道多久，但至少也已经数万年，而进入洪荒之后，他仍然还要面临大战，虽然未必是真正的战斗，但只怕会同样艰难。
呼。
忽然，洪荒之中似乎有着什么声音响起，像是风在低吟，又像是雷霆在酝酿。
这是……
“不好！”
镇元子低喝一声，袍袖挥动之间，将三清收入袖里乾坤，三件先天至宝骤然出现，天地宝鉴、鸿蒙量天尺、弑神枪，化作三道神光，挡在他的身前。
镇元子反应过来，迅速转身，便是看到在他的前方，一道竖眼缓缓张开，在那竖眼之中，酝酿着恐怖的雷霆！
轰！
雷霆之光化作万象，奔腾而来，目标却并不是严阵以待的镇元子，而是那扬眉道人！
这一瞬间，扬眉似乎被什么来自鸿蒙的凶兽盯上，一股从上而下的压迫感，使得他心中惊惧万分，不寒而栗。
怎么会是扬眉？
镇元子心中有些疑惑，那竖眼当然不是什么来自鸿蒙的凶兽，这世间任何凶兽都不可能比他更为强大，因为他便是大道！
此时此刻，镇元子终于清楚的确定，大道真的诞生了灵智，有了自己的意志，而且，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朦胧的意志，而是已经高级的，近人的智慧！
在鸿钧还未失败之时，盘古出现，大道之眼曾经出现过，但转瞬即逝，没有出手，当时的镇元子尚不清楚大道之眼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此时，大道之眼再次出现，直接便是对扬眉动手，这只能说明一个事情，大道已经有了极高的灵智！
因为大道若是刚才出手，在场有盘古法身、有开天神斧、有鸿钧、有扬眉还有镇元子，这些力量若是联合，绝对极为恐怖，所以他选择了退走，等到镇元子与鸿钧两败俱伤，盘古法身消散，造化玉碟破碎之后，他才再次出现，要坐收渔翁之利！
镇元子心中大骇，以大道的力量，若是有了这般灵智，他的超脱之梦，便几乎不再可能实现！
不对。
镇元子似乎忽而想起了什么，此时的大道，或者说大道刚刚诞生的灵智，只怕根本便是调动不了真正大道的几层力量！
因为若是大道真的有巅峰实力，根本便不需要如此，随意出手便是可以将所有人碾压，之所以选择渔翁得利，还只对扬眉一人出手，便只能说明，大道此时只能发挥出一小部分实力，或者说，大道的其他力量，正在做些什么，腾不出手来。
只是，大道为什么会选择对扬眉出手，而不是对自己呢？
镇元子有些不解，他掌握地之法则，手握三件先天至宝，看似防御无双，强大无比，但扬眉掌控空间法则，论起逃跑来乃是一绝，大道对扬眉出手的代价，绝对要高过他才是。
但下一刻，镇元子便是知晓了原因。
那大道之眼张开，其中酝酿的恐怖雷霆，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混沌，向着扬眉爆射而去，那其中蕴含的威能，让得镇元子都是无比震惊，若是奔着他而来，只怕就算是防御力强大如他，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够抵挡！
而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面对如此攻势，那扬眉道人，竟然没有选择逃遁，而是正面相对！
怎会如此？
空间法则再是攻伐兼备，再是全面，也不可能在防御上媲美地之法则，镇元子尚且不敢随意应对，扬眉竟然没有选择逃遁？
不对！
镇元子目光如电，瞳孔猛然收缩！
扬眉，似乎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镇元子不知道的是，在那只竖眼出现的瞬间，扬眉便是已经感知到，甚至还在镇元子之前！
但当他想要调动空间法则远离之时，却是惊恐的发现，他那向来无往而不利的空间法则，竟然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了空间法则的扬眉，只有一身混元大罗金仙的法力，无论在洪荒或者混沌之中，仍然可以纵横无敌，但面对大道的伟力，又如何能够抗衡！
轰！
扬眉的身形，竟然在那暗紫雷霆之下，瞬间便是消散！
虚空之中，只剩下一道银色光芒，随风飘荡，缓缓进入了那竖眼之中。
镇元子清楚的看到，那是空间法则的本源！
这一刻，镇元子终于知晓了扬眉为什么毫无反抗之力，也知晓了大道，究竟要做什么！
三千魔神，出世起便是掌控三千法则，强大无匹，乃是混沌第一流的生灵，但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呢？
说的好听点，他们是应运而生，说的不好听点，他们就是大道催生而出！
他们身上的法则，皆是由大道赋予，对于其他人来说，当然是无往不利，但当他们需要面对大道之时，面对他们的主人，他们又如何能有半点的抗衡之力？
而镇元子不同，镇元子掌控的法则，乃是自己修行而来，镇元子是洪荒生灵，而不是大道创造而出，洪荒生灵，不由任何人生杀予夺！
这就是盘古开辟洪荒的意义！
大道本该至公，世间一切生灵，都是有着修行的资格，有着成长的资格，有着掌控三千法则的资格。
但当大道诞生出灵智，他便不能容忍世间这些弱小的生灵，将他的力量吞噬，他要收回这些力量，让自己恢复到混沌初辟之时的强大！
而他的第一步，当然便是这些三千魔神。
这是他为了制约盘古，主动分出的力量，如今，他要主动收回来。
此时，他的灵智还没有成长完全，还在大道长河之中蕴养，那些从各处收回的力量，也还在吸收炼化，所以只能调动一小部分力量，但已经足以战胜世间一切生灵，包括鸿钧、也包括镇元子。
如今，他已经将扬眉击杀，将空间法则收回，力量更是强大，下一步，他就要对镇元子出手！
这一刻，镇元子才真正是面临了自己出道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的对手不是什么洪荒之中的先天神圣，不是混沌之中的魔神，不是三道，不是鸿钧，而是那至高无上的大道！
他的力量，都是自己一分一毫的修炼而来，不由任何人赐予，也不容任何人夺取，自然不会像扬眉一般不堪一击，但就算不能剥夺他的法则之力，面对大道的伟力，即使只是一小部分力量，他也仍然极难与其抗衡！
除非，他能够回到洪荒，掌握天地人三道，借助三道的力量，或许能够与此时的大道抗衡。
但大道，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何况，就算他能短暂的与大道抗衡，再过一段时间，大道炼化了那些法则力量，掌握了全部大道的威力，就算是洪荒三道，也如同蝼蚁一般！
这几乎是必死之局！
谁也没有想到，费尽心力击败了鸿钧，竟然被大道渔翁得利，镇元子一旦被击败，世间将再也没有与大道抗衡的力量！
镇元子面色严峻到了极致，他握着三件先天至宝，却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
无论是当年在洪荒面对三清、十二祖巫，还是后来面对鸿钧、扬眉，他从来没有过此时的这般感觉。
历经无数年，他早便是已经彻底融入洪荒，但那通晓一切的宿慧，让他仍然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洪荒，这种骄傲，让他在面对任何人，面对任何危险之时，都不会惊慌，都不会紧张，心中，永远都是无敌的战意与自信。
但此时，知晓的越多，在面对如今的敌人之时，便会愈发无力。
因为那是大道！
无论他是否只能发挥一小部分实力，只要这一个名字，便能压垮一切强者的脊梁与傲骨！
“今日，唯有死战。”
镇元子微微闭眼，神海之中，划过无数片段，终于在某一刻，他猛然睁开双目，双眸之中，绽放出无量光芒，光芒散去，其中已然只剩决然的战意！
面对大道，不可能退，不可能逃，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可能将其瞒过，只有战，也只能战！
就算必然失败，也一定要战！
战到流血，战到死去！
轰！
镇元子周身散发出无量威压，强大的地之法则蔓延开来，使得混沌都是动摇！
面对大道，即使是镇元子，也不敢再有丝毫的留手，必须全力以赴！
大道之眼之中，似乎有着一丝轻蔑闪过，镇元子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可称无敌，唯一在他面前，毫无胜利的希望！
恐怖的雷霆咆哮着，怒吼着，要将这挑衅他威严的存在斩杀！
镇元子稳住心神，直面大道，战争一触即发！
但就在此时，那恐怖的雷霆却忽而变得有些虚妄，有些模糊，似乎是受到什么的扰乱，难以控制。
镇元子紧绷的精神丝毫没有松懈，仍然紧紧地盯着那大道之眼。
平白无故，大道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力量都是掌控不住？
说不得，这便是大道想要镇元子放松警惕的手段。
但下一刻，镇元子便不再这样认为。
因为在他的面前，那大道之眼，竟然开始诡异的扭曲了起来！
原本，大道力量的表现形式，是混沌之中最为暴烈的力量——雷霆。
但此时此刻，那竖眼之外，早已不单单是雷霆的力量在酝酿，风、水、时空、阴阳，种种法则若隐若现，在那竖眼之外环绕着，使得那整片混沌，都是有些承受不住，开始扭曲了起来！
“这是……”
镇元子目光凝重，望着那大道之眼，因为他从那些法则之中，看出了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些法则力量渐渐消失，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恐怖到极致的雷霆力量，以及那蔓延而来，将镇元子都是压制的大道威压！
“镇元子！”
一道长啸之声，忽而响起，镇元子举目望去，却原来是在那竖眼的中心之处，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很是熟悉，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这片混沌之中，与镇元子并肩作战！
扬眉！
但此时的扬眉，早已失去了肉身与元神，只剩下那在空间本源之中残存的一丝意志。
“镇元子，没想到最终是你站在这里，是了，鸿钧说的对，你便是那遁去的一，也许真的只有你，才能突破那层桎梏，成长到那至高无上的境界！”
扬眉的身影，紧紧的盯着镇元子，在他的身旁，是已经具象而出的嫉妒、愤怒、佩服等无数情绪，这些情绪流转着，变幻着，最终都化作释然。
“大道灵智不全，太过急躁，想要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一举炼化三千法则，彻底掌控大道伟力，他以为吾等乃是由他而生，便要由他而死，但！”
扬眉说着说着，忽而狂笑起来：
“但，任何生灵，都应该是自由的，是自我的，是不由任何人、任何事物所掌控的！”
“大道要我去死，难道我便要去死？”
“不，当然不，任何人想要取走我扬眉的性命，都要付出代价！”
扬眉看了一眼镇元子，目光之中蕴含的，是无比的骄傲，一如当年。
“哪怕是大道！”
他大笑着，似乎是在挥洒自己最后的生命。
他洒脱的看着镇元子，道：
“吾等混沌魔神，法则之力虽然是大道赐予，但已经过去如此之久，吾等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你镇元子，既然站到了最后，吾等，便助你最后一程！”
说着，他的身形缓缓消散，融入那空间本源之中，一道肆意张狂的声音，在混沌之中响起，那道声音极为洒脱，极为嚣张：
“诸位道友，请，随吾赴死！”
扬眉话音落下，无数道绚丽、辉煌的法则力量，在混沌之中浮现，肆意绽放着自己最后的光芒。
那双竖眼之中，闪过无数道身影，那是当年纵横混沌的三千魔神！
当年应大道而生，征伐盘古的魔神，如今，却成为了大道的敌人！
一道道身影闪过，镇元子不认识那些魔神，却能够从他们的本源之中，知晓他们的身份。
风之魔神、因果魔神、造化魔神……
忽而，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那是乾坤老祖！
在他之后，是阴阳，是罗睺。
再然后，是鸿钧。
鸿钧的身形在竖眼之中停住，深深的看了镇元子一眼。
那眼神之中蕴含的情绪，镇元子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一眼，不知道注视了多久，终于，鸿钧转过头去，身形渐渐消散，同时消散的，还有那大道之眼。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声长叹。
“镇元子。”
“吾等三千魔神，为你拖住大道十万年，十万年后，大道便会将吾等炼化，若你不能超脱，必死无疑。”
低沉的声音在混沌之中拉起回音，就在镇元子以为其已经彻底消散之时，那熟悉的声音，也是鸿钧在混沌之中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又是悄然响起：
“镇元子，吾谋划无数年，终究未能功成，接下来，便看你手段了。”
那声音之中充斥着的没有嘲笑，没有嫉恨，而是佩服，是期望，是信任。
似乎鸿钧坚定的认为，镇元子一定会成功，他会战胜大道，成为那个至高。
镇元子握着弑神枪的右手，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他看着那大道之眼与鸿钧残魂消散的方位，行了一个修道者之间最为普通的道揖，虽然普通，但他很严肃，更认真。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