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梧桐树的枝桠打碎，稀疏地洒在沈茵的脸上，像一幅静谧的肖像画：“既然觉得逃避惩罚和肆意放纵这两件事很丢人，刚刚为什么还要做？”
“关你屁事，要你一个外人多管闲事，给我把视频删掉，不然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队长方岩上前两步，做出手势示意队员们先冷静，而后颇具耐性地问沈茵道：“能不能请问一下，你拍摄视频的具体需求是什么，还有，方便透露一下你的职业吗？”
“目前没有职业，所以我今天是来面试的。”沈茵如实回答，“面试岗位是教练指导一类，至于刚刚拍摄视频的需求，是为了今后更好地进行指导工作。”
有人打量了沈茵纤细的身材两眼后，忍不住笑：“大姐，拜托你在做应聘前期准备工作的时候可不可以稍微上点心？
我们这是东区，健美体操类的在西区，更何况我们是男子竞速游泳队，跟你要应聘的工作八辈子打不着干系，即使你应聘的是田径队，也应该能看出我们在跑步方面是个外行吧，所以你拍视频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跟她扯了，逻辑都理不通，很明显还在说谎，上次那个记者不就是假扮学生家长来套话坑了我们一把吗，信这女人有鬼。”
正在说话的人看到了沈茵手上的本子，迟疑道：“等等……你本子上画的是什么，人体素描吗？都是一些跑步的动作，不对，还有游泳的动作，你还偷画过我们游泳？”
“操，还真是，那个全身涂满墨水，黑不溜秋做着狗刨动作的一字眉不正是我吗，欺负老子视力好是不是？这女人绝对不简单，指不定是哪派来的间谍，兄弟们，咱们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沈茵看了眼手中的素描本，合上露出来的扉页。
封面扬起来薄薄的灰尘。
笔和本子，是刚刚和那一片片梧桐树叶一起掉下来的。
沈茵捡起的时候，一片梧桐叶夹在扉页里，到现在沈茵都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这个组合会一起从树上掉下。
她试图抬头寻找过，只是没有探出究竟。
回过神来时，几名男生正在向她靠近，男生们的个子很高，长期的游泳训练锻炼出了虬结坚硬的肌肉，男生们身上投射出的阴影渐渐将沈茵覆盖。
几只手同时朝她伸过去，沈茵后退两步，深吸了口气。
又是一片片梧桐树叶飘落而下。
“妈的，痛死我了！”
“日，谁他妈扔的石子，手指要断了，操！”
“疼疼疼！我去，有人在树上拉弹弓！”
梧桐树上突然射下来一颗颗石子，像疯了的子弹，全部砸在接近沈茵的那几人身上。
“是陆舟！”
其中一人喊道。大家都知道陆舟玩弹弓很厉害。
“是那个杀人犯陆舟么？”
“陆舟”二字经常与“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一个人的姓与名一样连贯。
“我操，怎么今天碰到了那个疯子！”
陆舟有些精神上的疾病，“疯子”往往是这类疾病最好的总结词。
“今天真是倒霉，赶紧撤吧，再待下去指不定要被搞死！”
众人的反应同以往任何人遇到陆舟时的反应一样——逃。
仓促的脚步声响起，轻盈的灰尘在空中散漫开来，树荫下，只剩下沈茵一个人。
和两道人影。
沈茵抬头，又是一片片梧桐树叶哗哗而下，自己影子旁边的那小团人影，瞬间消失。
这是沈茵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爬树比自己还厉害的人。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让沈茵的心里生出一股好奇，她忍不住再次翻开。
尽管是人体速写，然而线条干净又整洁，没有丝毫凌乱，人体动作被简单的笔画勾勒得栩栩如生。
沈茵能够认出，速写本上画的人都是刚刚那支游泳队的特长生，上面画有每个队员各种各样游泳的动作，旁边还加有批注。
沈茵翻了一页又一页，每张素描纸都铺上了密密麻麻的油墨笔记，她昨晚特意买的《男子竞速游泳指导手册》的有效内容都不及这其中的十分之一。
素描本的主人，是个游泳天才。
这是沈茵看了这些画和批注后的第一个想法。
一颗石子重重地击在了速写本上，沈茵的手差点拿不住。
“你是让我把速写本还给你吗？”沈茵抬头看梧桐树，试探着问。
一片沉默。
沈茵依然拿着速写本。
又一颗石子击在本子上。
沈茵会意，把速写本放在几片梧桐叶铺好的地上：“我放这里，你自己记得下来拿。”
又是一片沉默。
这是默认。
沈茵明白，树上的那个人，不希望谁接近他，或者碰他的东西。
刚刚他把那群人吓跑，只是为了速写本。
沈茵本想就此离开，不再叨饶对方，然而速写本里的一页页内容，仍令她念念不忘。
“请问，我可以上去吗？”
沈茵过于直接的问话方式，显然让树上的人受到了惊吓，又有几片叶子落下。
“放心好了，我不会强人所难。”
安静表示默认。
“但如果我帮你实现了一个心愿，我可以上去吗？”
一片叶子掉下，中途卡在了树枝间。
沈茵当作是对方正在妥协中。
爬了那么多年的梧桐树，还是第一次与梧桐树对话，沈茵觉得，有点意思。
没来由地想起爸爸曾经形容妈妈的那句话——这个小南蛮子，有点意思。
“刚刚在你的速写本中，我看到了你写的关于游泳队队长方岩的评语，我可以帮你实现评语中的那个愿望。”
一片安静。
“刚刚我和游泳队的对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今天是过来应聘的，应聘的部门，正是男子竞速游泳队，当然，鉴于游泳队目前的教练大家都很满意，所以我来应聘的岗位不是教练，而是指导员，我问过负责人，这个岗位是有一定实权的。”
又是一片安静。
沈茵拿出手机，拨打了负责人陈芸的电话，顺便开了免提。
“你既然经常在默默地关注着这个游泳队，游泳队负责人的声音，你应该很熟悉，等电话拨通后，你就知道你的心愿可不可以实现了。”
手机中响起一阵忙音，不一会儿，陈芸接过电话。
“喂，沈小姐。”
“你好，陈主任。”沈茵打过招呼，“游泳队的情况，我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我现在想聊的，主要是关于队长的事。”
“方岩？”陈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觉得这支游泳队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方岩是不是，这孩子确实挺优秀的，还希望队员们都能向他看齐才是，大家后面就要拜托你啦。”
“还有周扬的事。”
陈芸歉笑：“周扬这孩子以前也挺优秀，只是近一年的表现有些差强人意，社交方面也出了点问题，上次因为主动挑起殴打裁判的事，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学校重点监督的对象。
我曾经多次告诉过他要好好向方岩学学，那孩子没怎么听进去，怎么啦，你是觉得周扬会继续给游泳队带来麻烦吗？”
“不是的，我希望陈主任能让周扬当队长，方岩退出游泳队。”
地面再次多出一道人影，沈茵抬眸，在一缕缕透过树隙的灿烂阳光中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