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来，少将军从我要求状告父亲之时，似乎就一点不惊讶？”姜倚宁问道。
她在这一辈子，在他面前从未伪装过良善。所作所为，也全都是众人眼中的大逆不道之事。
他不觉得她离经叛道吗？
她奇怪的目光投过去，谢屿崇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静静走过姜家的石板小道，不知何时笼起的乌云化作细雨。
谢屿崇是贵客，雨下起来，门房赶紧抱伞送来。
可谢屿崇久久没接，姜倚宁记着他的伤，赶紧撑起伞举向他的头顶。
伞沿堪堪挡住雨的瞬间，谢屿崇抬起了手，修长的五指摁着她的伞柄，推向了她的方向。
“姜倚宁。”姜倚宁听到他用一种很悠长的语调说道，“当旁人护不住自己的时候，这般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般总好过……”
等不到下文，姜倚宁抬首：“嗯？”
谢屿崇凝视着她，松开了手：“没什么，狱中我已经打点了。明日晌午，你便可以去见你外祖。”
姜倚宁双目倏地一亮。
按照前世她所听闻的，外祖便是蒙冤认罪。
她前面还想着要怎么见外祖一面，弄清真相，现在她却可以见外祖了！
“谢屿崇！”
叫住往外走的谢屿崇，姜倚宁眉眼笑吟吟道：“我一定会让你的救命之恩，承得非常非常值的！”
谢屿崇背对着她，闻言，他转回侧过去听她说话的头，轻轻倾了一下唇角。
门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谢屿崇坐进去，一支信匣已经放好在了角落。
他看了一眼，便问道：“陛下叫我查的军械丢失案，可有查出来，和祖父在凉州莫名消失的那批军械是何关系了？”
飞鸾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有些眉目，但因为司管长枪批的兖洲城铜川兵造局，去年九月已裁撤与铸造长枪相关的工匠，所以属下还需要几日去找寻印证。”
谢屿崇的祖父谢家家主谢勤儒，是当朝太平公与兵马大元帅。他功绩斐然，在朝中多被以功高盖主、谢压朝堂、恐代皇权之言论议论。
自然，议论归议论，谢勤儒自个儿是没有反逆或者不敬帝皇的意思的，文人在朝中碎嘴，他仍不动如山，端的是一派太平和乐——直到几日前，谢屿崇骑马突发晕厥醒来后，突然叫他们去查去年四月送来的一批军备。
满朝百万军员，谢家独掌一半，人数众多，军备便由靖康帝指派，由天下三地军造局统一供给。
去年四月，兖洲城铜川兵造局如约将军备送到凉州，清点时数目准确，可几日前再查，军备竟在未曾调用的情况下少了十五万只长枪。
军备莫名消失，而事发后不到一日，掌管账册的管事又兀然暴毙。军备更是下落不明，飞鸾与谢屿崇因之一路查探，可谁知，谢屿崇意外身中剧毒不说，两人还被人一路追杀。
想起短短数日间的百转曲折，飞鸾忧心忡忡：“只希望此次查探可以再有收获，否则，若被陛下提前发现了此事……”
谢屿崇抿了抿唇：“事情已经在查，陛下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是最差的结果。”
谢家九朝忠良，忠名胡人都认，发现军备丢失及时查探，传出去多的是办法解释。
相反，要是如上一世那般，在谢家什么都不知道时将军备丢失之事挑露，才是最最糟糕的情境。
拿起信匣，马车悠悠驶过姜府的大门，谢屿崇看出去，姜倚宁正撑伞向府里走，枷锁响环声和君姨娘的哭嚎声混为一团，天街小雨如酥，一切都与往世不同。
可。
他忘不了谢家的败落。
十五万军备，造反的恶名，谢家上下百口人的血。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从这场阴谋中脱身，而姜倚宁所要的，却是守住她现有的一切。
所以，便是他发现了姜倚宁重生，他也不能在此时对姜倚宁说出真相。
谢屿崇垂了垂眼，叹息溢出嘴角之间：“不论如何，尽快查探吧。”
*
君姨娘和姜雪茶的游街不算顺利，这两人最要面子，大喜之日变作囚车一日游，什么花样都耍了出来。
一路上不是因伤晕厥，便是中暑昏倒，但不论如何，姜倚宁和谢屿崇的下属都没有松口，昏着也给她们游了京城一圈。
待得人再被送回，星子已然坠空。
君姨娘母女的院子在温夏院，离朝春院不远，姜倚宁去药房开药回来的时候，温夏院的打砸声传到朝春院里，刚生完孩子的姜觅安头上裹着防风凉的抹额，正带着抱孩子的奶娘，倚在门边上听。
见着姜倚宁回来，姜觅安顿了顿，轻声说了句：“这两人欺压母亲多年，我如今是快活了。”
她语调压低，话里多少对姜倚宁有些试探之意，姜倚宁听着，掀开堂门下正架熬的小药炉，将手里碾磨好的药材倒进去，笑道：“姐姐不必小心翼翼，此次我私逃，已经看清了她们的所有面目，往后都不会与她们为伍了。”
重生之事，太过玄乎，姜倚宁想来想去，为自己今日性情大变能做解释的，不外是擦亮双眼回头是岸。
姜觅安果然信了。她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目光落在内室恢复了呼吸正在静卧的白氏身上，又看了眼姜倚宁还有些红肿的脸颊，别扭道：“……今日对不住。”
姜倚宁微微怔了怔。
前世她与姜觅安多有不合，一半原因，是她觉得白氏只照顾姐姐，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姜觅安的脾气。
姜觅安有话直说，人也傲气，对她这个不成才的妹妹，素来恨铁不成钢。两人面对着，不是冷言冷语便是吵不完的架。
这是两世以来，姜觅安第一次对她和声言语。
姜倚宁眨了眨眼，轻道：“都是亲生姊妹，不用说两家话。”
姜倚宁一贯得了好卖乖，姜觅安没想到自己低头认错，姜倚宁居然不顺杆子上爬，讶异了一下，摸着孩子的后脑勺低下眼，看着披风下翘起的锦鞋头。
朝春院里一下子安静起来，只剩药炉里咕噜咕噜的沸响。
良鸠掌着炉扇和旁边的东嬷嬷对视一眼，轻轻弯了弯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