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
这可真是一个太久太久没听说过的名字了……叶清宇怔愣片刻，望着公冶寂无与萧凛一般无二的容颜，目露追忆。
一时、竟不知该从何答起。
然后，便听得公冶寂无迫不及待，再度问道：“叶冰裳，她是喜欢、喜欢过萧凛么？”
“应该是，有过喜欢吧。”叶清宇想了想道，“六殿下那样的人品才貌，天下女子，几个能受他钟情而不动心呢？只是，叶冰裳……”
——作为一个没什么修行资质，全因机缘巧合得了千年狐妖舍命换命才有了些修为，活了五百多年的存在。
叶清宇对仙门中事不算无知。
可公冶寂无的身份来历，他确实无法参透。
在他纯朴的思想里，这位衡阳宗的仙君就是萧凛转世。而三界自古以来都不缺乏些转世续缘的美好愿想……
所以，叶清宇想：公冶寂无此行大抵便是意外想起了前生记忆，又难忘旧情的念起了叶冰裳。
不由劝道，“她那种人，纵有喜欢也只是喜欢而已，她最爱的人，始终都还是她自己……”
天涯何处无芳草。叶冰裳其人心狠毒辣、自私冷酷，在叶清宇看来，是十足配不上萧凛的。
五百年过去了，萧凛死后转世，他希望他能有段新的人生。寻一个好姑娘结做良缘。而非吊死在叶冰裳那一棵歪脖子树上。
遑论……
这么多年了，叶冰裳只是凡人，正常来说转世都不晓得转过几轮了。
纵然公冶寂无还念着她这位从前的妻子，如今也隔着五百年的时空生死，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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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
拆散妺女和公冶寂无方面，魔神表示，他和叶清宇的想法大同小异。
｛妺女，你故意魅惑公冶寂无，是因为他像萧凛？｝
｛你回来至今，是否从未有看过萧凛尸身？｝天地冥冥的心象世界中，魔神对弟子循循善诱。
妺女闻言，果然一愣：“萧凛、尸身？”
｛你以为萧凛是怎么死的？｝
魔神冷笑道，｛为国为民，战死沙场？｝
“难道、不是？”
｛不。｝魔神淡淡说道：｛澹台烬杀他，不是因为两国敌对，他冥顽不灵，誓死不降……而是因为争风吃醋，为了断了叶夕雾离开他的念头，才对萧凛下了杀手。｝
｛而萧凛原本是有活下来的机会的。至少，他也该有正常轮回的机会，只是却为保全叶夕雾而放弃了。｝
｛他是个好人，吾承认。｝
｛在吾看来，萧凛的人品才貌，若放在当年神域，哪怕与冥夜相比，也不逊色分毫。｝
｛只是，他们这种人，好则好矣，却并不适合你倾心相待，托付终身。你明白么？妺女。｝
我当然明白。
………………
………………
衡阳宗，天池
澹台烬手脚皆被捆仙索绑着，关在神金炼制的囚笼里，略一动弹，便有雷火焚身。
忽而，
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走到他面前。
纤纤素指越过数层符咒直接点在他眉心。
澹台烬头痛欲裂，被迫回忆起五百年前，萧凛死前那段往事……
——是。
叶夕雾想要放萧凛走，所以故意给他做了加蒙汗药的粥，那粥却被叶冰裳又多加了一勺剧毒孔雀胆。
机缘巧合的，澹台烬发现了粥里的毒，以为叶夕雾为了萧凛想要他死。所以给叶夕雾下了弱水摄魂之术，控制着她放了萧凛，然后在盛国遗民面前，让叶夕雾用弱水楔刺入了萧凛心脏。
萧凛不愿叶夕雾背上杀他的罪。
不愿叶夕雾自责愧疚，不愿那些崇敬他的百姓憎恨叶夕雾，不愿叶夕雾在千夫所指下如澹台烬所愿般再也离不开他……
所以萧凛自愿服下了碧血丹。
他借着药物之力，让自己多撑了一天时间。费尽心力做出了战死沙场的表象……
以感染尸毒，魂飞魄散，永无来生为代价。
原来——
事情是这样啊！
妺女闭了闭眼：难怪、难怪当年叶夕雾和澹台烬都说是叶冰裳害死了萧凛……
原来，
萧凛居然是这样死的。
萧凛……
“你又为了别人，丢下我。”
满目艳红的喜堂，四处飞舞的血鸦，惊慌失措的自己，与她掌心坚决抽离的衣袖依次浮现于妺女眼前……
——殿下，别走，我害怕……我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我是你的新婚妻子啊，那些旁人难道比我重要么？
她记起叶冰裳新婚之日，澹台烬曾经召出血鸦作乱。她记起自己当时乍见妖魔，混乱无比，惊恐欲绝。她记起她曾苦苦哀求萧凛为她留下……
而萧凛拒绝了她。
因为比起陪伴安抚她，在萧凛心里，除妖救人都更重要。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仁义英雄。
可是，作为一个英雄，既然心怀天下，又为何承诺要给她一个家？
所幸，
“萧凛，最后，是我……先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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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
“岑掌门这是怎么了？”
药王谷谷主前脚才刚收到衡阳宗发来的讣告，正为突遭厄运的衢玄子默哀。然后便听见弟子传讯，言赤霄宗岑掌门伤重而来，大吃一惊。
生受魔神左右护法袭击而侥幸逃得一命的岑浩然：“是惊灭、姒婴……”
“他们埋伏在我山门之外，趁我外出，突施辣手。”
岑浩然认为，魔神左右护法这番行径绝非偶然。
很显然，是为前次降魔峰上，他提议诛杀魔胎的事情报复！
而衢玄子的死讯则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他的猜想——魔神本尊在衡阳宗杀害仙门第一大派的掌门，左右护法联手袭击第二大派，上清传承赤霄宗，多么计划得当？
明显就是荒渊不甘寂寞，妖魔道要发起对仙门总攻的节奏了！
药王谷谷主闻言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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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泽山，衡阳宗
晨时山间秋风清润，穿着素色对襟裹胸襦裙，衣襟袖口，疏落点缀着霜花云纹的妺女行走在道路上。
提着个红木食盒，预备去公冶寂无房中寻他……却扑了个空。
“寂无。”
妺女秀眉微蹙，放下食盒，拿纸笔给公冶寂无留了短信。正待离开时，不妨又见那人身影出现在门口……
清丽婉柔，我见犹怜的美貌女子以掌抚胸，似是被突然出现的公冶寂无吓了一跳。
唤他名字时，尾调上扬，温文清澈的语音里便不由得带出些许娇嗔。
公冶寂无握了握拳。
——其实，妺女留出的破绽很多：
一绣坊的姑娘们独居荒野，多年平安。哪怕早就听闻景京里面闹了妖怪，也很不以为意。几句畏怯之语，不过说给他听……
他们初相识在盛夏时节。妺女当时衣衫单薄，而今也是。岁已入秋，公冶寂无从未见她添制秋装冬衣。
长泽乃是天柱遗址，山高而远，灵气充裕，几成实质……但哪怕不提温度，环境也不适合凡人居住。
公冶寂无是从小到大一直长在宗门内，认识的人各个都有修为傍身，前番才没注意这些。
可现在……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诉不尽，说不明。
“妺女……”
这个是你真正的名字么？你隐瞒身份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什么呢？为了萧凛么？
“什么？”旱魃妺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迎上公冶寂无，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是纯然无辜。她假装看不懂谎言已被公冶寂无识破一般，柔声问他，“寂无，你一早上去哪里了？”
公冶寂无道：“出去查了些事。”
“喔。”妺女闻言微微颔首，并未就此多问什么。只自然牵起公冶寂无的手，将他引到桌边，道：“我借厨房做了点清粥小菜，你陪我用一些吧。”
公冶寂无：“……好。”
………………
圆木小桌上，一双男女对坐两边。
公冶寂无食不知味的舀着粥水，只觉有浓郁苦涩萦绕心间，越过了其余所有。
妺女拿瓷匙在粥碗里轻轻搅拌着，有热气升起白雾，朦胧了她的容颜……
“妺女。”
公冶寂无说，“世人常以魑魅魍魉代指邪灵，却不知妖邪之中，来源也是各有因由。”
“相传，人间有虎妖善役伥鬼，尤爱摄去美貌女子的魂魄，不经弱水转世，而直接投入花草树木里，让人魂与草木精魄合而为一，转修妖道……”
你、也是这种情况么？
五百年前，叶冰裳死后，就这样成了妖？隐居修炼几百年，直到遇见他？
旱魃妺女：“……这传闻我亦曾经听说，只是，畜养伥鬼是虎妖天赋神通，而哪怕修炼有成的异种白虎，能以神通蕴养的伥鬼数量也并不多……所以，其实、比起美貌女子，他们更爱慑服一些凶煞魂魄，为己所用。”
至少，万年之前上古纪元。
是这样的。
魔域里有名有姓的虎妖们，有贪恋女色的，多是直接找狐族一类媚骨天成的小妖，没谁会特意去外界找美人摄魂养着。
而一个所有伥鬼都是花瓶女鬼的虎妖，在魔域往往也只有被人挖丹噬灵一个下场。
公冶寂无沉默片刻。
又道：“你、有听说过画皮之术么？”
“略有耳闻。”妺女说，“凡间常有“画皮鬼”一称，但所谓妖鬼，都是人死之后，灵魂寄托他物而诞。属于邪灵一类……”
“邪灵的本质是灵，所谓皮肤一类血肉之躯，他们事实上并不具备。所以容貌变化对于邪灵而言轻而易举。这是本能，不是术法。”
“至于所谓“画皮术”嘛……八成是幻术类的障眼法，曾经魔域，妖狐一族的族长胡姬，万妖谱第八十六位，称号千面妖姬的，就很擅长幻术。”
——话到此处，这便已不是一个普通凡人，甚至普通妖族会有的见闻。
哪怕公冶寂无……
而今仙门之首衡阳宗的掌门人。
他听闻过荒渊万妖之称，也只以为是虚指数。形容妖魔数多……却不知当年魔域，竟真有个万妖谱在。更别说是妖谱排名了。
终究……
荒渊封印万年，除了魔神和他左右护法外，其他妖魔的名声，都早已被时光淹没。
“《万妖谱》……”
公冶寂无深吸口气，淡淡说道：“我倒未闻荒渊万妖还有排名，是我见识浅薄……”
“那么，妺女，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在这万妖谱上么？你排第几？”
“我？君上是先天魔神，超然万物，不入妖谱。所以我和小姒一起的话，名列万妖首位。”妺女低头抿了口粥，平静的道，“寂无，听我说个故事吧。”
“……从前赤水之畔，有对天生地养的姐妹，生来铭刻着召灾引旱的厄难，杀人嗜血。”
“某一天，神域的战神天昊降临赤水，捉了她们……”
“她们这才知道，自己是堕神旱魃后裔，身上的天厄，是古神灵蕴外显的表现。”
“天昊把姐妹中的一人投入神器火阳鼎中炼化为兵。然后，一次意外，上古魔神也注意到了那件兵器……”
“魔神从天昊手里抢走了那神兵。”
“神兵愿意奉魔神为主，条件是魔神帮她从神域监牢中救出妹妹。”
“魔神做到了。他亲往上清，带走了姒婴……然后，那对姐妹就这样在魔域中定居下来。”
“无尽岁月后，姒婴成了魔神右护法。”
“而她的姐姐，因为曾被火阳鼎炼化，元神受损……即便魔神上感天机，为她创出聚魂之术，也救不了她……”
“只得把她交给姒婴，让姒婴用蕴兵之法蕴养她的身体、神识，然后把她元神投入凡间历劫。缓缓修养……”
“岁月荏苒，如白驹过隙。”
“五百年前，她便转世到了凡间一个国号为“盛”的国家，成了盛国大将军叶啸的长女。”
“当时她叫叶冰裳，嫁给和她两情相悦的皇六子，宣城王萧凛……可惜，景盛大战，盛国兵败。叶冰裳后来背叛了萧凛……”
“但萧凛一直对她痴心不改。”
“于是叶冰裳后悔了……可当时她已没有弥补的机会……便把这份遗憾与悔恨，带回了本体。”
公冶寂无：“后来呢？”
“后来，她历劫醒来后，依然留恋人间的生活，便回到人间，开了间绣坊。”
“然后，遇见一个和萧凛长的一模一样的傻子，便决定骗那傻子玩玩儿……”公冶寂无嘲讽一笑，道：“是吗？”
“我最开始接近你，确实是想在你身上弥补我对萧凛的遗憾。”妺女沉默片刻，坦诚说道，“可是、现在我已明白，你不是萧凛……”
公冶寂无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碎掉。
“妺女，”他说，“过去我很痛恨被人欺骗，可是刚刚有一个瞬间，我宁愿你继续骗我，哪怕骗我一辈子都可以，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即便你并非凡人……”
“你编一个受人胁迫，无可奈何的故事……我也会信你。”
“没有必要。”妺女望着公冶寂无近乎崩溃的模样，目露怜惜。
她说：“……人要活的清醒，哪怕现实再是残酷，哪怕痛的鲜血淋漓，刻骨铭心……也不能够，不应该沉溺在虚幻的幸福里。”
“你很像他，可你终究不是他。”
“我总用看萧凛的目光来对待你，于你不公平。”
“好了，现在、我要说已说完了。”
妺女道：“公冶仙君看见妖魔定是要除的吧？让我猜一猜，你是想要把我擒下关入封妖崖，还是干脆杀了我？”
公冶寂无低头，看了一眼碗中软糯可口的米粥，终是落下泪来。
他再不看妺女一眼，转身离去。
“寂无。”
妺女唤住他。
淡粉色的樱唇微微翘起，探手的瞬间，有一道似虚似实的剑形光影悄然飞出，没入到公冶寂无身上。
口中只道：“君上天下无敌，不死不灭，他与神域诸神相对而生，今次回来，定然是要灭绝仙道，统一三界，重立天道，使天下皆浊的……”
“纵使你杀了魔胎，也无法阻止这终局。”
“最多、也只是拖延君上脚步千百年而已。”
“我们能拖延魔神千百年，人间便可多享千百年的太平盛世。除魔卫道，守护苍生，我辈修士，义不容辞。”
公冶寂无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离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