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交界
近来正值雨季，天空连续多日阴云密布，不见日光。渺落与白子画二人见此，便干脆弃了御剑飞行之术，转为乘船，沿着水系漂流而下。
船行巫山时，
绵绵细雨忽然加大，淅淅沥沥落在仙船甲板上，犹如珠落玉盘，谱出一曲天然乐章。观雨数日的渺落静极思动，提裙甩袖走到船头，伴雨而舞。
雪青色的对襟襦裙，沾水之后，紧贴身上，将少女凹凸有致的玲珑玉体勾勒清晰。愈发显得乳挺腰细，引人入胜。是独属于女性的婉转娇柔！
她惯用的红绫也化作了一段白练，几与漫天雨幕融作一体，朦胧柔美，犹抱琵琶。
舞动之时，折腰甩袖，青丝飞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精致无瑕的玉颜经雨洗濯，不褪半点颜色，反而肤色愈皎，晶莹白嫩，如同雪人儿。颊边飞霞晕染，瑰姿艳逸，丽质天成，羞煞百花。
“风大雨寒……”
墨绘青石、描画幽兰的油纸伞下，白子画目光微凝，道：“当心着凉。”
话音未落，便见那人脚腕一撇，不等理智思考出结果，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动作。
纸伞随风飘落，最终坠在积了浅浅一层雨渍，光泽幽深的帝屋木船板上。少女纯白色、绣着大片紫藤花的裙摆在风雨里如花绽放，又骤然收敛。
她拧腰曲膝，足弓如弯月。蛇一样的，与他双腿交缠……见他默然支起护盾，不教滴雨沾身，笑嘻嘻伸指在他眉心轻点，一抹朱色氤氲在她指下，灼灼其华，却衬的他清冷仙姿愈发脱俗。
“又胡闹了。”
护体罡气瞬间破于她指下，倾盆暴雨哗然落下，打湿了发丝头脸。白子画摇了摇头：哪怕雨天道路湿滑，但她身法是他亲授，他最清楚功底。哪怕不看修为，轻功也是绝佳，断不至于摔倒……
“仙道修行不是素来推崇天人合一之境？”渺落眉眼盈盈道，“云郎多年不曾亲身领略过天气变换了，难得外出，又何必还总困着自己。”
长留海底——
那是一方独立的空间秘境，没有日月星辰，当然也没有四季变换，没有风雨雷电。所以那里一切看似美好的气象风景，实则都是长留上仙所布幻术。
白子画思及此处，心尖一疼，轻声道：“你喜欢雨？”
“嗯。”渺落随口应了一声，如削葱根的柔荑微拢，也不见她如何施咒念诀，便凝了一串雨珠在手上。晶莹剔透，宛若冰晶。又因故意没有使它完全定型，而柔软q弹极了……
“以后，”白子画脱口而出道，“我们不回长留海底了。云游四方，再另择地隐居罢。”
过去因为一些事情，她将心魔之影散布六界。仙界大小门派里，因此而走火入魔、堕仙为恶者不计其数，其余心障难破，修为无进者更多。由此被流放蛮荒、押上斩仙台者数不胜数。
为平天怒人怨，他才将她带到长留海底囚禁。
但或许，人心若始终澄澈空明，任凭她修为高、法术再厉害，也难教好人为恶。当年之事，全怪罪她，未免失之偏颇了。
——真正错的是竹染。
是他执念难消，仇恨迷心，为毁长留传承，仙界基业，才故意阴谋设计，挑动六界大乱，引发各派干戈。
——错上加错是摩严。
是摩严护短太过，怜子之心难舍，蓄意包庇竹染。才为保长留声誉和竹染性命前程，顺水推舟的把竹染所犯一切罪行都推到了琉夏和渺落身上。
——更加错的，是他。
是他太过清高自傲，自以为能够掌握一切，却被身边最亲的人，与那些所谓确凿证据迷惑。
是他不够相信她。自以为做着正确的事，最终却逼得她用最偏激最惨烈的方式证明了清白。
以至从此妖魔界就多了一位妖尊，他身后再没有曾经天真柔弱，需要他保护教导的孩子，一切都再无法挽回。
………………
“不回去了？那嘟嘟怎么办？”渺落抬头，很惊讶白子画怎么会突然想搬家。
嘟嘟：学名哼唧兽，上古异兽之一。白子画养的坐骑。当然，渺落一直认为那是宠物。
这次出来，他们都没带它。现在哼唧兽还在长留海底睡觉（划掉）看家呢！
“还有院子里的断魂草，没两年就要开花了吧？现在能移植？”渺落道：“搬家的话，你一次最多能搬多少东西？我不想收拾房间，你最好仔细计算一下，别搬家搬一半，把桌椅板凳床全搬没了……”
仙道自古就有五鬼搬运之类的法术，但那法术限制性很大的。一点不像凡人幻想中，咒诀一念，大袖一甩，金山银山都能搬。不然现在仙术如此昌隆，九州粮运也不至于还是庙堂难题了。
当然，白子画亲手施放的法术肯定比凡间术士、宫廷供奉、人皇客卿强，但能强多少，那也是真不好说。毕竟渺落以前从没见过。
她一会操心这个，一会放不下那个，想到要搬家就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是的，家。
因为那数百年不见天日，唯有彼此的时光太缱绻美好，渺落其实从没感觉长留海底是座囚笼。
——她是生来就比大部分神魔都强的妖邪，普天之下，能困住她的东西，除了混沌奇珍，就只有三十六重大罗天上孕育的天道神器。
她曾被长久的封禁在神器青云镜所化的妙义慧明境里，为此厌倦至极。多年持续不断的抗争，最终还是破了禁。又千方百计换了个世界生活。
但事实上，长留海底，比妙义慧明境差的，真的不止一星半点。
那么薄而脆弱的空间屏障，她伸个腰都怕用力过猛给捅烂了。要真说有什么拘束，也是担心自己梦里会不小心拆家。
“啊，好麻烦。”
二人独处时，并不会时时刻刻用摄心术窥他内心的女妖有点暴躁了：闲着没事想什么搬家啊！做人还能不能有点乡土情怀了？
“云郎，不搬家好不好？我不想换地方住。”她揪着他的衣袖撒娇，上等鲛纱织就的外套水火不侵，飘逸轻柔。
“不是喜欢外面，有自然变幻的天气？”白子画轻抚着渺落凝脂般的脸颊，低声道：“海底秘境，看着再大，到底憋闷。不及外界繁华人世，气象万千。”太冷清孤寂了。
“人世繁华，却也喧闹。”渺落松开白子画袖子，又转而去拨他头发。说实话，要讲长留那地有什么地方，最教渺落不满，那也就是食物不多了。
妙义慧明境，是东华帝君特意拿神器为基，造来盛三毒浊息的罐子。渺落生在那里，别的啥也没有，唯独食物不缺，于是天天修炼，除了被至净术净化，就是努力进食成长，长的那叫一个飞快。
长留海底，头顶就是长留仙山，不提这仙界第一大派，门人弟子素质如何。只道长留建有天地奇珍三生池，池水可以除人贪嗔痴，且门下弟子必须定时前往三生池洗心……这就决定了，下面的渺落很难和从前一起就近张口就能吃东西了。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渺落已经脱离觅食艰难的幼崽时期好多年。现在所谓空间距离，对她早已算不得什么。
家门口食物太多，空气才叫混浊憋闷呢！
…………………
两人说话期间，江上雨势渐低。绵绵细雨如丝如缕，细若牛毛，扑在人脸上，几若无物，唯余清凉润泽之感。
渺落就很喜欢，开开心心的仰首躺在船板上享受湿敷。
白子画见状亦莞尔，一笑若雪霁月明，清风拂柳。
“蜀山和玉浊峰、松历山三者交界之处，有片紫竹林，云郎，我想去那儿。”虚空中传递来的贪婪嗔怒甜美至极，看着方向算着距离就是那里了，有好吃的啊！
——是的，家门口可以不必有太多食物，以免憋闷。但出门在外遇见美食，渺落还是乐于品尝。
“好。”没有问她突然想去那里的缘由，白子画清清淡淡的颔首，暗自调整了下仙船行驶的方向。遇到山石阻路，自然控船升空避过。
………………
………………
湘元城
地处蜀州、陇州与湘州三者交界，地灵人杰，风景秀丽。辖区内有条中型灵脉，盛产紫晶竹、九曲灵参、玲珑玉笋等多种灵物。散修天堂，名门子弟历练必游榜上排名第七。
是处仙界有名的，大型公共福地——因为临近此地的各大门派都不是很近，而这里虽然资源丰富，但也不值得各大仙门为此内讧争夺。
当今之世，妖魔横行，为护黎民百姓，仙道基础法诀传的不说人尽皆知也差不多了。而这个年代，只要是人就能引气练体，修炼法术，只是囿于资质，大部分人成就有限罢了。
可散修的数量还是远比仙门弟子多许多，如此基数下，也总有那么些个好运的修士被大浪淘沙淘出来。比如而今人皇帝师，仙界第一阵法大师洛河东。他就是散修出身。
………………
“数百年没出来走动了，这天下散仙可真多了不少啊！”
湘元城外，渺落倚在白子画肩上，略略扫了眼周边环境，居然没几个是没吐纳练气过的。除了他们大部分人修为都无法御剑以外，差点以为自己是又进了哪家仙门。
她记得数百年前，凡人想遇仙缘可不容易……如果这就是而今九州的现况，则，仙界实力就绝不像表面上被人看见的那样。绝对有很多散仙名声不显、实力不浅。
当然，那些仙魔相争的事情渺落并不关心。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么多人一齐吐纳炼化天地灵气，六界本源经得起这种消耗？难怪最近仙魔之间交战频频，实在是不起战争，不抢点资源回来，就实在难以为继，收不起徒弟，修不起仙了吧？
修炼之人又普遍的寿命绵长不容易死，很难通过自然死亡的方式把灵气还于天地。此景此景，不多多征战，仙界妖界魔界都迟早步了神界和鬼界的后尘——破灭消散。
可那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反正渺落修为浑厚到足以横渡混沌虚空。此方天地若然崩溃，她就带白子画重新换个世界生活，也未尝不可。
………………
城门之前，长龙似的队伍以似慢实快的速度向前游动。渺落顺着人潮走进大街，明眸顾盼间，很快暼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扯了扯白子画衣袖，娇声说道：“云郎我要那个。”
白子画顺着女子青葱似的芊芊玉指朝前看去，街边商铺摆出来的一些首饰映入眼帘，琳琅满目。干脆牵着渺落进店细选，“喜欢哪个？”
“这个。”渺落挑了枚紫水晶制的步摇，前头饰以木芙蓉，花萼底下坠了三串颜色浅些的雨滴型流苏，高低错落，精巧别致。
“很美。”
白子画拈起步摇，斜斜插入渺落螺髻。想了想，又摘了她今日所戴的金累丝梅花耳环，换了对珍珠耳珰。
渺落伸指勾勾耳珰，忍不住弯唇一笑。
“公子好眼光。”
薄有修为，但不可能认出白子画与渺落身份的店家适时上前，笑眯眯的夸耀起了货物价值。左不过是款式做工材质，镇店之宝、不可轻卖一类。
………………
“其实你刚刚付多了。”
等白子画结完账，渺落挽着他出门才道，“不过几件低等法器，一枚百年延寿丹，不值。”
“难得你喜欢。”
那便很值得。
白子画淡淡的道：“还想要什么？”
“唔……”渺落状似认真的托腮想了会，没想出来便道：“不知道，且先逛逛看吧！”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