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岚年近七旬但是身子壮硕，就连平时也都喜欢穿着一身铠甲。昂首挺胸，庄严肃穆，黝黑粗糙的皮肤下五官硬朗清晰，眉骨下方一条直立的刀疤直穿左眼，只不过幸好当年这道刀疤划得很浅，并没有带走他一只眼睛。
就是这张严肃的脸，牧云锦自出生之后就没见他笑过，每次都是这样。
牧云岚开口，声音浑厚，经不得质疑，“你过来，见见大皇子。”
牧云锦知道他的老爹一直以来都和大皇子祁墨亲近，但是这种事他不想掺和，他无奈道：“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见的。”
“你说什么？”
牧云锦叹了口气，“爹，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你想亲墨还是亲风这种事我不想管，我只想做好我自己的事，别逼我成吗？”
“逼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祁！你是我的儿子！保护大祁有你的责任，等到我死了进了棺材你就要继续保护它！”
“保护大祁就一定要见祁墨吗？当今的皇帝不是祁清河吗？”
牧云岚一惊，怒道：“就算我一直看不上他，但是皇帝的名讳也不是你一个臣子的嘴里可以念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这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牧云锦感到有些累，直言，“爹你都要和祁墨商量怎么把他弄下去了，我连名字都不能讲吗？”
牧云岚没想到从来不参与他们之间的牧云锦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牧云岚打了一辈子的仗，几乎用了生命中三十多年的时间镇守边关，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沙幽客打得你死我活。
从祁政小时候他便是牧云家的小将军，那时候他英勇善战加上祁政皇帝足智多谋，两人不知道击退过多少沙人。但是如今，他最好的君主祁政薨了，留下的小皇帝祁清河不但资质平庸，重视文官，忽视武将，更是全然没有继承祁政的治国才能。
他爱祁朝，爱他的家，爱大祁的百姓，所以哪怕年近七旬，只要为了大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战死在沙场。所以他绝不同意，他绝不同意祁清河要与边拓罗交换质子，他绝不同意大祁沙国因为游牧族的崛起，暂时讲和！
这一切明明都是边拓罗的缓兵之计，那个所谓的质子也早晚都是大祁的隐患，他不希望自己斗了一辈子之后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可是面对他一次次的规劝，得到的只是祁清河一天比一天的不耐烦，最后居然直接叫公公把他拒之门外，直到那天他为了劝祁皇挺着七旬的身子骨跪在大殿外面一日之后终于遇到了祁政的影子，大皇子祁墨。
祁墨作为祁清河的儿子，却与祁清河除了长相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他胆识过人，心思缜密，谨小慎微，在朝堂之上知道保护自己，不轻易与他人深交，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所有人说的话，做的事。
那天他在殿外扶起了膝盖红肿无法走路的牧云岚大将军。
从交谈中，牧云岚发现祁墨的谈吐竟然和他的爷爷祁政有些相像，他们都秉持着一个心念，那就是无论何时绝不与沙国人谈和！
他自知父亲祁皇帝没有治国才能，不想被沙国或者游牧族支配，摆弄，正巧与他信念一致。
所以这么久，牧云岚一直与大皇子祁墨保持着秘密的联系，只为了时机成熟之时，能够拉下当今的祁皇，将祁墨拥护上位，之后他便挺着自己这一身老骨头最后一次把自己的命奉献给大祁，最后一次带兵冲上沙场，血刃沙人，血刃边拓罗，给这么多年，为保护大祁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既然他的儿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他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牧云岚直言：“既然你明白，那就应该知道当今的祁皇昏庸无道已经不适合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了，只有把他拉下来，换一个英明的君主，大祁才会再见光明。”
“昏庸无道？”原本哪怕牧云岚再瞧不起祁清河也会因为他是先帝祁政的儿子给他一丝尊重，如今居然说的如此露骨，“爹，你决定好了吗？”
牧云岚目光坚毅，“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可曾见我后悔过？”
牧云锦攥着拳头，牧云岚作为父亲可以说从来都没有给他什么关怀，小时候自己唯一接受到的爱只有她的母亲一人，父亲常年不在家，一去便是两三年之久，到后来，一次牧云岚回来，他竟然已经不记得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至于他最可怜的母亲，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的时候，她手里攥的依旧是父亲当年与她成亲时的信物。可当他大胜回来之后，他却没有先回来看看，甚至路过挂满白绸的家门口时连一炷香都没有来得及上给母亲，就赶去了皇宫复命。
从那天起他才看明白，他们母子三人的存在对于牧云岚大将军来讲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兵，大祁大祁，他的一生为的都只有这两个字活着。
“你去祠堂，给母亲上一炷香，之后我就跟你去见祁墨。”
牧云岚一惊，牧云锦一向排斥与皇子接触，如今居然真的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
每一次他从家离开都会穿着战甲走到祠堂给母亲上一炷香，回来的时候还会把自己身上收拾干净之后再去上一柱，每次他盯着母亲的牌位心都在打颤，对他来讲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
牧云锦垂着头，闭上眼，道：“是，就怎么简单。”
他看着牧云岚立即去按自己的话照做的样子有些可笑，他死死地扣着门，望着他苍老的背影，五味杂陈。
千夜没听懂江无卿的话，问道：“你说还有一个人，是谁啊？”
“你猜呢？”
江无卿的话很明显实在告诉她祁风那边除了他这个四皇子，还有一个身份地位与之相同，甚至可以说比他还要高的人物。她回想这个她曾经在皇宫遇见的种种，忽然惊道：“祁轩？”
江无卿淡然一笑，“千千你还真是聪明呢？怎么猜到的？“
千夜一嘟嘴，“这就是你看不起我了。只要我好好回想一下曾经有谁与祁风地位相当，和你们俩关系还不错的人自然就出来了，而且祁轩那人看起来就演技拙劣。我们刚回花舞城的时候，明明皇宫里有大皇子祁墨和三皇子祁轩在，祁清河却还是把一大堆重要的事交给你，很明显，叫你看着他们，因为两人争锋相对，没个在中间能镇住他们的人调和可不行。”
“但是他不善武这点是真的。”
“嗯，能看出来，细胳膊细腿的完全不像是隐藏身手的样子。”
江无卿道：“这点也是他故意的，若是一身壮硕的身子那必然会在祁墨面前漏出马脚。”
“无卿，你是更倾向于祁轩的吗？”
江无卿点点头，“是。他们两个人的选择，我会选择祁轩。”
“什么意思啊？”
“其实，他们兄弟之间虽然表面和平，但实际上矛盾很深。但庆幸的事，他们斗争的原因最后都是为了大祁好，只不过分歧在于究竟要不要让当今的祁皇让位。”
“我以为他们的争斗是为了自己做太子……难道祁墨想让祁清河让位？”
“是，祁轩想保住祁皇，他没有想做皇帝，只想着稳固现在的大祁，想要辅佐自己的父亲。可是祁墨他是不喜欢祁皇的，原本他并不是这样的，一切都要从祁沙求和的时候开始。在几次以少胜多击退沙国之后，祁墨就认为现在的祁朝有能力去对抗沙国，所以提出要求祁皇继续派兵西征，乘胜追击沙幽客，后来他多次劝说无果，才会生出现在的想法。”
千夜道：“对于他来讲在大胜之际与沙国讲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嗯，但是没有办法，我只想保大祁平安，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才能去踏平别国。”
又是这个理由啊。
千夜回想江无卿好像从来都没有和自己掩饰过他想要保护祁朝的决心，只不过这个原因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主动告诉自己。
她原以为，他想要保护大祁，那必然是要帮助祁清河东征西讨，消灭所有试图对祁朝产生威胁的对手，亦或是，他希望祁朝的未来不止于此，而是更加辽阔，甚至最后做到整合所有，万国统一的局面。
“你若是想帮祁朝，那么以你长生不死的能力，你大可做到统一，为什么要与沙国讲和？”
江无卿道：“我想做的只有保护现在的祁朝，不需要他有多强盛，只要能像现在一样就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忽然楼梯间传来异响，千夜与江无卿同时绷紧了神经，这个时候脚步可以做到这么稳的人，大概率都不会是同伴，而是敌人。
一步，两步……那人步伐平稳沉重，不慌不忙。
终于，他漏出了一角，一身黑色的披风刚一落地，千夜明白来者何人，“李海林。”
事到如今他只身一人，江无卿的事更是人尽皆知，两人没有任何惧怕，甚至可以说他们还很期盼即将要开场的对话。
原本以千夜的急脾气，当李海林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她就会张嘴问他，结果今日她愣是没有吭声，只是淡定地等着李海林主动和他们讲话。
李海林带着黑色披风上的大帽子，面容依旧被挡地严严实实，但是就算他看不到他的脸，他们仿佛也能看到他得意的嘴角。
“江无卿，你还好吗？”
江无卿眼睛眯了眯，“幸得李使者宽容，没有对我私用刑罚，现在可以说很不错。”
李海林摇摇头，嗤笑道：“不会的，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懂你一根汗毛的。因为，你的存在对我来讲有很大的用处。”
“你不会喜欢我们家无卿吧。”千夜抱着胸，眼神蔑视，“断袖倒是无所谓，但是接近有妇之夫那就是你变态了。”
李海林没有讲话，突然他身子向前一倾扑向牢门，怒道：“他对我重要，但你对我可没有任何意义，不要再逼我，你和我在江府的账还没算清呢，你是想现在就跟我找机会算明白吗？”
江无卿一把拉过千夜护在身后，“虽然我不知道你要一个同类做什么，但是你休想动她。”
“江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办吧，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江无卿道：“你不是说我的存在对你来讲有很大的用处吗？大概这个用处重要到可以跟你现在的要做的事相媲美。你既然不伤我，留着我，就证明我不能受伤，若是伤重了，你就麻烦了，所以你要是动了千夜，我即使没办法能伤到你，我也有自信弄死我自己。”
半晌，李海林故作轻松道：“没事，我不伤她，我今天来只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习惯。还有，我劝你不要再天真地指望祁清河那个昏君会念在之前你立下的功劳去救你，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要感谢的是我，只有我。”
千夜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是死是活全凭你李海林一句话喽？”
“没错。”
“所以你今天来，除了看一眼我的相公，就是来炫耀你用装神弄鬼的方式已经完全操控了大祁的皇帝？”
“嗯哼。”
“挺好。”千夜点点头，“恭喜你。”
李海林伸出细长的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道：“现在还太早了，对我来说这远远不够，现在不要恭喜我，之后在恭喜也不迟。”
李海林想走，刚迈出一步又到了的回来，说道：“哦，对了，四皇子祁风应该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吧，别想了，他现在已经在出发去边塞的路上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地祝他路上好运吧。”
说完，李海林就消失在地牢中。
千夜心叫不好，她之所以能在这牢房里这么安静地待住，还是因为她相信就算祁皇是个昏君，祁轩祁风应该也会因为江无卿的重要，找机会救他。可是现在皇帝没着落，祁风也走了，张守林作为祁风的副将常年都是跟他在身边，估计也已经不在大祁了。那么一个连普通人都打不过的祁轩，跟不算是个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