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钟灵把大雨送到幼儿园，然后带着小雨出发了。
沈邵奇还是早早地就去了工地，晚上他会提前回来接大雨。
从小到大，这还是大雨小雨第一次分开。
对于大雨小雨来说，都是一次挺新奇的体验。
钟灵写了请假条发在雅园书画交流群里群里，怕老师们没看到，然后又分别私发请假条给了周老师和李老师。
周老师看到了请条，回复：“可以。”
李老师也回复了消息：“嗯，好的，一路顺风，等接你婆婆回到桂城安顿好，就赶紧回画院，我昨天已经帮你选出好几幅好的构图，就等着你回来画了。”
钟灵说：“好的，我尽快。”
请假很顺利，一路也顺风。
就是回家之后婆婆的事情比较多。
不是说要钟灵先去帮她干这样就是帮着干那样，一刻不得闲。
本来钟灵以为回去只要两三天，结果这样子折腾下来，竟然去了一个星期。
好在，婆婆自己身体疼痛，折腾不了了。
这日，婆婆汪夏芬终于肯松口了。
她说：“行了行了，被我折腾了这么多天，你也是很累了，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去搭车。”
钟灵如释重负，带着小雨倒在床上就睡得直打呼。
回老家一个星期，钟灵累成了狗。这下终于要返程了，简直就是大写的解脱。
一路颠簸，钟灵坐在车上又是一路好眠，就这样睡着睡着，就回到了桂城。
下车后，钟灵问婆婆：“妈，您饿了吗？等下还要转乘公交车，您要不要先吃点什么东西？”
汪夏芬说：“有点饿，但是没必要在这里吃，回去再煮面条吃就行。”
钟灵说：“好吧，那这段时间您就住我们那边吧，现在我们就直接搭车回福隆园吧。”
汪夏芬本来想说住沈邵勇那，但是想到沈邵勇最近比较忙，小丽又还小，如果万一她要住院治疗，总得有个人照顾她，沈邵勇那边可抽不出空来。
于是她点头，没有拒绝钟灵的提议。
钟灵背着行李，抱着小雨，在前头带路。
汪夏芬也背着一袋家乡特产，手上还提着一些鸡蛋，这是准备拿去给孙女小丽吃的，可不能磕碰到。
等坐上公交车，又走了一段路，回到福隆园的出租屋，钟灵心里才终于踏实了。
在沈邵奇他们湘城老家，钟灵总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总是有点不自在的。
她也终于明白了婆婆汪夏芬的感受，可能婆婆以前总是不愿意来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个农村老太太实在是跟这样的大城市格格不入吧？
还有，可能老人家跟年轻人真的存在有一定程度上的代沟吧，生活习惯饮食习惯也不太一样，婆婆觉得不自在也很正常。
看来，以后要多关注一下婆婆的感受才行，不然沈邵奇夹在她们婆媳之间也很难做人，想要两边兼顾，太难为他了。
钟灵这样想着，才突然发觉自己以前多少是有点自私的，她不够懂事，她对婆婆也实在是不够真诚不够体谅不够理解。
得改，必须改。
虽然有古话说什么“婆媳婆媳，一对天敌”什么的，这些话咱听听就算，可不能当真。
再怎么说，婆婆都是自己老公沈邵奇的妈妈，即使做不到爱屋及乌，但是最起码的尊重必须得有。
如果做不到亲密无间，但是至少要做到相敬如宾。
婆婆不喜欢自己，对自己特别不满意，这些钟灵都知道的，但是这些东西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婆婆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把沈邵奇养大成人，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能挣钱了，可却突然跟自己结婚了，婆婆感觉儿子就这样被自己抢走了，而且一年到头看不到几次，心里不舒服很正常的。
这就像是自己花费多年的心血，精心培育的一只小鸟儿，突然被远方的一个陌生人抢走了，鸟儿已经到了别人手里，自己抢又抢不回来，鸟儿也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个陌生人家里的环境，就留在那儿了，只是偶尔会飞回来，看她几眼，然后又会匆匆飞走……
这种不舍、这种不甘、这种无奈、这种憋屈，最是磨人。
况且，沈邵奇是湘省的，钟灵却是广省的，在婆婆汪夏芬看来，钟灵就是一个外乡人，两家这是跨省了的，中间的距离远了，各自的生活习惯自然有所不同，婆婆有点不适应这太正常了，作为晚辈，钟灵适当迁就一下婆婆，其实也没什么，不难的。
结婚这么多年，钟灵终于自己想明白了这些，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还好，这些年自己控制得很好，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心眼、小性子使得沈邵奇夹在她和婆婆之间难做人。
钟灵深深地、深深地、吸气吐气，原谅了这么多年不懂事的自己。
嗯，知错能改就还是有机会做个好儿媳妇儿。
想到不如说到，说到不如做到。
于是她说：“妈，对不起啊，以前是我不对，作为后辈，我不太懂事，可能说话做事都不太考虑到您的感受，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以后尽量改。”！我就
经过了一路奔波的汪夏芬有点懵：“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干嘛呀？好好的突然跟我说这些干嘛呀？”
“哦，没事，”钟灵挠挠头，说：“我刚才就是突然有感而而发罢了，估计我这是闲的，您别在意哈。”
汪夏芬狐疑地老了钟灵一眼，说：“得了，快煮面吧，别整天东想西想的，有那时间，不如来点实际的，比如说多下点面条，多放点鸡蛋什么的，饿死了。真是的，如果不是不会用你们这种电器，我早就自己动手煮了，等你等的我头发都白了。”
钟灵摸摸鼻子，觉得改变这种东西，可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还是慢慢来吧。
于是她说：“好的，那您先休息一会儿，喝点水，我这就去煮面。”
汪夏芬有点晕车，闭上眼睛摆摆手，没做声。
也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半晌后才对钟灵说：“嫁给沈邵奇的这些年，你可能觉得我偏心了吧？的确，我承认我是有点偏心的，没办法，我可能天生就是这种人，一碗水很难端平，从小，面对沈邵奇和他弟弟沈邵勇两个人，我都很难做到公平公正，以前家里条件差，很多东西都只有一件，很多吃的都只有一个，老百姓嘛，谁不偏心小的？沈邵勇那时候爱哭，我就总是跟沈邵奇说，你弟弟还小，你是哥哥，你该让着弟弟，于是什么东西沈邵勇都会比他哥哥多点，什么东西都优先给了沈邵勇，对于哥哥沈邵奇的关爱自然就少了一点。后来，我们年纪大了，老了，我们的精力更加有限了，沈邵勇终于结婚了，娶了吴鑫，那时候，吴鑫多漂亮啊，这十里八乡可能都很难找到像她这么漂亮的妹子，可是她当初来相亲，竟然看上你们弟弟了，还嫁了过来。”
王夏芬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小时候啊，我亏欠了沈邵奇，我就想啊，赶紧弥补吧，不然他得怨我一辈子。我想对他好点，我想补偿他，可是他已经长大了，结婚生女了，他不需要我了，他想要的，房子，车子，这些东西我也给不起。”
“所以啊，我只能拼命地对他弟好，对吴鑫好，对小丽好。邵勇他多喜欢吴鑫呀，喜欢得那么明显，那么毫不保留，既然他喜欢，那我也就拼尽全力地对吴鑫好，我希望我的这些好，能帮他留住吴鑫，让吴鑫一辈子不离开，我的心就这么点大，没办法对所有人好，你是后来嫁进门的，我把我的好全部给了你弟弟弟媳他们，对你们自然就没那么关心了。”
“可你弟媳吴鑫终于还是走了，说走就走，走的毫不留恋。我们一家人对她的好，不及人家有钱人给的购物卡、名牌衣服、包包。我留不住她，就连她女儿小丽也留不住她，她要的始终不是我们对她的好，她喜欢的只有钱。”
“喜欢钱也没什么，谁能不喜欢钱呢？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抵挡不了金钱的诱惑？她走了，太正常了，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人，不是我们这种穷人家能留得住的。”
“在古时候啊，这种漂亮的女孩子生在穷人家就是灾难，嫁到穷人家也是一场灾难，注定会被有钱人看上的，留不住的。”
汪夏芬一直在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跟钟灵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钟灵煮着面条，不敢胡乱搭腔。
汪夏芬又说：“其实啊，我对你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吧，也不是那么喜欢。”
“你知道的，我儿子沈邵奇他多乖啊，长得又高又帅，人又勤快又体贴，我们那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啊，可他偏偏就娶了你，个子那么小，长相也不出众，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唉，娶就娶了吧，他自己喜欢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我做不到同时对那么多人好，反正你又不够美，即使对你不够好你也不会跑。”
“你也别怪我，更别在心里埋怨沈邵奇他爸，毕竟啊，他人都不在了。我们身体太差了，精力有限啊，我们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更别说还能不能顾得上你了……”
汪夏芬可能是一下子说太多话，把自己说累了，也可能是说了太多话，把喉咙说干了，渴得不得了，于是她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把自己呛到了，咳得都弯下了腰。
她弯下了腰，又继续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汪夏芬越咳越厉害，像是恨不能把肺给咳出来。
在厨房里煮面的钟灵正煮到一半，听到汪夏芬咳得厉害，赶紧把火关了，出来查看。
“妈，你怎么了？突然咳得那么厉害？”
汪夏芬没法回答，她只摆了摆手。
她越咳越厉害，越咳越难受。
她想说她没事，她想说她只是被呛到了。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劲地摆了摆手。
她还在咳，一直咳，根本停不下来。
咳得坐不了，只能蹲在地上。
“咳……咳……咳……”
汪夏芬咳得喘不过来，感觉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咳不出来，但又咽不下去。
钟灵赶紧站到汪夏芬的背后，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钟灵焦急地问：“妈，你怎么样？别吓我啊，你没事吧？”
钟灵一边问一边拍，也不知道这样子拍管不管用，反正电视里的那些人都是这么演的。
“咳……”
汪夏芬咳着，不说话，说不出话。
最后，那一下，汪夏芬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被咳了出来。
“咳！”
“噗！”
她一口气儿，把喉咙里的东西咳了出来，喷在地上。
光洁的地板上，一抹红色。
汪夏芬咳得浑身没劲儿了，看着那地上那一抹红色，虚脱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妈，妈，妈你吐血了啊？！”钟灵惊声尖叫。
把汪夏芬叫懵了。
也把在路上就睡着了的小雨叫醒了。
“妈妈，奶奶，”小雨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吃饭了吗？”
钟灵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说：“小雨，你等等啊，奶奶吐血了，妈妈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小雨一听，瞬间清醒，看见汪夏芬跌坐在地上，他麻溜地爬下床，说：“奶奶，奶奶不怕哦，妈妈和小雨在呢，等医生来了我们就陪你上医院。”
这时，汪夏芬终于缓过来了，她说：“不用叫救护车，我现在觉得好点了，咱也不知道救护车要不要钱，咱家现在没钱，穷得很，能省就省吧，等下你送我去医院看看就行。”
钟灵无语：“妈，这……还是叫救护车吧，万一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让我怎么跟邵奇交代？”
汪夏芬坚持：“没事，我的事情我知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没事，不要急，把面煮熟端上来吧，吃了再去，别浪费了。”
钟灵说：“先别吃了吧，咱先去医院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