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时不等人，如今已经九月半，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始收今年的稻谷，可蒋毅看着自己面前广阔的天地，完全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自己是否也能收到属于自己的稻。
村正送来的农具十有八九都用不了，却还是让蒋毅摸到敲门，学着这些农具的样子用木头造了几样亟待使用的东西出来。
明天就要开始翻地，现在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准备好，蒋毅愁得睡不着，吃过没有一点油腥的豆汤便倒在草堆上思索着明天应该先做什么才好。
两人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屋里没有灯，萱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他很久都没有动作，猜测他或许已经睡着。
她试探着叫了两声，蒋毅声音低沉，听起来不太高兴。
萱娘斟酌着词句，小心地说“蒋大哥，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呀？”
一般人都会否认，这样萱娘就能顺理成章的提出给他做饭收拾屋子之类的话，趁机在这里留下来。
然而蒋毅却几乎没有犹豫，干脆的“嗯”了一声。
萱娘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蒋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他觉得萱娘是个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傻子，不能干活却还要吃饭，看她这样以前肯定没干过农活，要是她住在这里，一定会添很多麻烦。
过段时间可以帮村里的人收稻子，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把地开出来，自己没有犁也没有牛，虽然是两个人却和一个人没有区别。
马上就要入冬，得赶紧种点东西，不然冬天没东西可吃，还得买被子，下雪了地上就没法睡人了，柴火还不够，过冬的衣裳也没有，问题多得让人头疼。
蒋毅囊中羞涩，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当然不肯再收留一个什么都不会干的人。
他还在想要怎么劝萱娘赶紧回家，就听见对面传来小声的抽泣声。
蒋毅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瞬间起了一身汗毛。“你干什么。”
幸好，幸好，他要是再假装听不到，萱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自认对男人不算一无所知，可碰上蒋毅这种呆头呆脑的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刚才有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的哭声太假，不然他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搭理自己，好不容易听见蒋毅的声音，萱娘憋着嗓子，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我知道我没用，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家里人还记得我，我肯定不会赖在这里的。”
说着又开始哭，活脱脱一个可怜的小娘子。
蒋毅很为难的看着黑暗处持续不断的哭声，心里十分纳闷怎么会有人能哭这么久，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动不动就哭，真是个哭包。
萱娘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一咬牙坐起来，抹着眼泪就要出门。“既然蒋大哥不肯收留我，我也没脸在这里住下去，我这就走。”
蒋毅心里觉得她很麻烦，却也不是铁石心肠，大半夜的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走进荒山野岭。
于是他跟着坐起来，追出去抓住萱娘的手，惊讶于她的手腕竟然这样细，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折断。
晦暗的月光下，他搓着手，干巴巴的说“我又没让你现在走。”
萱娘心底一冷，捂着脸背过身，用余光悄悄观察他的反应，嘴上还带着哭腔“我实在没脸在这待着了，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要是没有她，自己能多吃一顿豆子。
蒋毅摸了摸开始咕咕叫的肚子，又看了一眼瘦弱的萱娘，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在这里住着吧，等你想起来再走。”
过程有些坎坷，但好歹是留下来了，萱娘十分满意现在的结果，她就不信自己没法拿下这个男人。
她磨磨蹭蹭的回了屋，蒋毅却出门了，过了好一会儿，萱娘饿得睡不着，翻身起来打算喝点水，却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还是白天那棵槐树，蒋毅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两条鱼架在火堆旁边烤，见到萱娘指了指对面的石头，示意她坐下。
夜里有些凉，这里比屋里舒服多了。
萱娘安静坐下，沉默的看着滋滋冒油的鱼，有些拿不准蒋毅的心思。
刚才还一副嫌弃得不得了的样子，这会儿却又给自己烤鱼，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盐，烤鱼再香也好吃不到哪去，萱娘正打算勉强吃两口，却被蒋毅拦住，他把下午摘的几个果子挤出汁水滴在鱼身上，萱娘再吃得时候鱼身上多了酸酸辣辣的味道，虽然不算美味，却比什么都没加要好得多。
她小口的吃着鱼，动作很秀气，和村里的姑娘不一样。
蒋毅看了她一会儿，似乎鼓足勇气才下了决心，“算命的说我命硬，克身边的人，我娘被我克死了，我爹不喜欢我，和我分家了。”
我是个灾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霉运，你知道了还会留在这里吗。
萱娘吃着吃着突然听见这话，说不惊讶是假的，她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根本不信他说的话。
这年头怎么什么话都张口就来，她可不是那些见风就是雨的人，怎么说也是在外头混了这么久的人，什么妖魔鬼怪她没见过。
蒋毅悬着心等她反应，可萱娘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吃鱼。
他有些焦急，忐忑的等待着她的反应，萱娘慢条斯理的吃着鱼，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到蒋毅身上，他浑身紧绷着，好像随时准备反抗。
经常挨打的人才会有这种反应。
其实就算加了酸辣的酱汁，没有丝毫咸味的鱼也不会好吃。
萱娘看了眼蒋毅，轻声说“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你真的是天煞孤星，又能怎么样？
萱娘的话让蒋毅忽然松了口气，她其实什么都没说，却像说了很多，第一次有人不把自己当洪水猛兽，她坐在对面，轻飘飘的说那又怎么样。
仿佛他们在说的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厄运，而是今天在路上碰见了几个人。
蒋毅暗中观察了很久，萱娘的表情始终很平静，让他忍不住怀疑刚才的话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吃过鱼，两人一起蹲在水边洗手，萱娘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渺。“人各有命，福祸相依，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遇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克人，但至少现在是你救了我。”
说完她站起身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先一步回去。
蒋毅双手浸泡在水中，水中望月，很突然的笑了一下，听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好像是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