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么……”火舞大口喘息。
风儿响起的沙沙声，战士们搏斗带来的嘶吼声，那支异兽发出的低鸣声，火场消失扬起的弥撒声，水源在地底淅淅流淌的细碎声……火祭之术消耗过大，火舞闭上双目，感受刚才一战的余韵，息听天地。
红色的帷幕从天空撤离，正当火舞将自身的场收回，短暂的窗口期，坑底传来了几声粗犷的咳嗽。
“咳、咳！”既不痛苦，也不虚弱，仿佛只是呛入了几口烟尘。
“糟糕——”
火舞的术数想要流转已经来不及，一个焦黑的身影像是闪现一般牢牢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强大的血气锁住她的四肢五骸，仿佛天地都因此而隔绝。
“唔、唔！”巨大的力量几乎把她脖颈拧碎，所有的巫力自发汇聚在勒紧的皮肤下抵抗，窒息令她逐渐陷入昏厥。
嘤咛声是如此悦耳，兽王静静的看着女人像婴儿般垂死挣扎，最后悄无声息。
它举着战利品一跃站上高台，再次成为战场上瞩目的焦点。
“兽之领域！”狂暴的气场令那支异兽们肌肉虬结，血气肉眼可见的覆盖体表，战力直线飙升。
“火舞大人！不——”御林军猝不及防，阵型被野蛮突破。
一时间，有狼人风刃，有异兽雷霆，有腐蚀酸液，有岩浆喷发……那支各族特有的种族天赋在人群中肆意张扬。当然，更多的是野蛮之躯、愤怒之啮、狂乱之爪……巫士的身躯比之本就脆弱不堪，稍加不慎，肢体分解。
一瞬间，圣战双方局面再次逆转。
“怎么会这样？”留给人类方的只有深深地绝望。
火族老人一息尚存，老眼流出血泪。
“难道……天要亡我……人族！”他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将士们，听令！”副统领化悲恸为战力，带领着队伍重新集结，“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他高呼口号：“圣战——”
“——必胜！”同仇敌忾之士齐声回应。
人类从不畏惧死亡，即便是最后一刻来临。
他们悍不畏死，承担起最后的防线。
天空的云不可阻挡的从远方飘来，即便是圣战双方制造了怎样惊骇的动静，即便是多少次被巫术的能量余波撕裂，它依然汇聚起来，形成磅礴的云山云海。
就像死亡总有一天会到来。
火舞那双精致的凤眸因为充血而变得可怕，最后无力地上挑，视线略过天空。她好像看到了云朵自由而变幻着模样，有两个小孩在群山中嬉戏。她好像想起了两小无猜时，有个重要的人陪伴她一起长大。最后，她听到了自己熟悉又稚嫩的嗓音。
她说：“我们的存在，是星尘的轮回。”
……好熟悉的一句话。
这是小时候，她对谁说的？
……
那一年，隐土的冬天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山风呼啸，夹着雪花，连成一线、一片、呼啦啦的落下。
兄妹俩人在山林里嬉戏。刚开始的时候，小火舞还觉得很新奇，雪花在明亮的空谷宛若浩瀚的银河碎絮。她第一次见到大自然如此神奇的景色。不久，雪花越下越大，形成骇人的雾。雪雾将上下山的路都封锁，于是迷了路。
妹妹的欢声笑语渐渐被雪兽吞噬，天空阴暗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气温骤降，哥哥带着妹妹躲进一处镶嵌在山壁上的小洞口，在狭小的空间就着干柴升起火堆。
“哥哥，我怕……”
“没事的，等这阵雪停了，我们就下山。”哥哥安慰道。
可事与愿违，雪势愈演愈烈，刮起了暴风，不仅朦胧了山隙外仅有的视线，还在两米不到的洞口发出刺耳的尖啸。等到不时的飓风夹杂着冰粒打来，火堆便要在摇曳中紧紧地拽着那可怜火苗，好怕下一刻就要熄灭掉。
“有了！”哥哥聆听风雪，来到洞口尝试以自身心意凝聚虚无。虚无通过先天觉醒的道则，经孩童洁白无瑕的双手触碰后，在洞口编织成网。网使得风的轨迹偏移，风雪不再袭扰他们。
妹妹新奇地看着哥哥从手中编织的、在她眼里宛若有生命律动的绿色的网，伸出小小的手指戳了戳，笑靥道：“哥哥，好漂亮呀！”
“什么？”哥哥却看不见自己的作品，以为她指的是外边的风景，半拍半摸的敲打了一下妹妹圆圆的脑袋，“笨蛋，这倒霉的暴雪快些停了才打紧，有什么好看的！”
小火舞有些委屈，戴着厚厚手套的小手够了够被他弄歪的羊角辫，“哥哥才是笨蛋！”
兄妹俩人就这样被困在狭小的山洞里。外边的雪沿着洞口下檐向上蔓延，雪团在松柏枝丫上积攒又下坠，砸在空地的雪堆上，发出砰砰的闷响；远处传来时不时的爆竹声，应是积雪压垮了竹林中的顽固分子。它们扎根极深，宁可压折也不屈服，折断时发出啪啪的爆鸣。
“怕怕……”“没事，我给你捂住耳朵。”
“冷……”“没事，我抱着就不冷了。”
兄妹俩人抱团取暖，火堆散发着温柔的光热，洞穴里没有冰雪侵袭，但外面暴雪肆虐。直到时间烧光了柴火，洞里的温度骤降。妹妹的体表温度流失，不住地在哥哥怀里打颤。
眼看着天都快要黑了，雪势一刻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寻些柴火。”小男孩有些担心没有火堆今晚妹妹怎么过，又担心出去后留下妹妹一个人在荒洞里。
小女孩缩在残火堆旁，脸上沾着灰，乖巧地点头，“嗯。”
她示意哥哥放心。
“今晚看来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再三确认了一下洞里的情况，哥哥跳出洞口，走远了。
当哥哥的脚步声消失，虚无的网也没了支持，风声又可怕起来。
“呼——，呼——”
像是魔鬼的呼啸。
“哥哥……”小女孩缩在残火堆旁，昏昏欲睡。
时间过了很久，外面的天色变得无比的昏沉，夹杂着不断传来的轰鸣声，时远时近。突然，风雪中传来一声刺啦的怪响，紧接着一串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折断的树枝在树林中随风击鼓。
“咿呀——”小女孩受到惊吓，双手捂在面前，睁开一只惶恐的眼睛透过指隙悄悄瞧向外边。然后她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接着是陌生的男声，都被风雪切得断断续续。
“袁……老贼，你休想……”
“交出……圣血，否则……死！”
“……嗯？”
男人的疑惑像是在耳边炸开，小女孩未能辨明两者的话语，就感觉到天地威压陡增，狭小的空间像是丢进了深水的牢笼，四面八方的空气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接着，她听到先前的女子一声震撼心灵的暴鸣，一个黑影从洞口上边斜着飞坠下边，压迫她的空气牢笼随着男子锁定她的气机消失殆尽。空间刹那涟漪，有蓝紫霓裳的夫人背对着她出现在洞外，能看到她纤细的肩头和稍微偏头而露出的精致下巴。小火舞还没有认出她，只觉得她的背影给人一种莫名的温暖和熟悉，夫人便消失离开了。
轰鸣声也逐渐远离。
小女孩尝到一丝口腔溢出的咸腥，意识便有些模糊了。她觉得很冷，倏地，她又觉得很热。她倒在地上，眼皮开始像灌铅那样沉，她用余光瞥见那堆将熄的火，奋力地向它爬去。
火之将熄，奇血以燃。
她感到一阵温暖，意识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世界在她的眼中开始解构，所有的色彩都变得不一样了。红的，黄的，……红的是火苗，黄的是土地，……空气是绿的，生命是红中夹着黄，木料是黄里夹着白……万灵皆为火的颜色。
万物终归化作火的颜色。
“这是生命之火……这是大地之火……这是哥哥的火……”小女孩胡乱地指着，最后痴痴傻傻地望着重新燃起的火堆，火堆上有一滩血，像是助燃剂一般。她一寸寸向前靠近，耳中听不见一个焦急的声音。
“妹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小男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念叨着，继续伸手向火堆捧去，“这是哥哥的火，好温暖……”
火柴在她的手中燃烧，嘭然愈烈。
她诡异地笑着，火势在她站起的地方已经长到一人高，抵达洞穴上顶才被压制下来。她的手套在火中瞬间烧成焦炭，发出刺啦的响声。
洞穴亮如白昼。
哥哥一时被震惊了。
火之领域，万物皆为火燃而不同。
嘭！火势继续扩大，洞间瞬间升起的高温，连洞口的积雪都被烫融化。
在小女孩的视线中，注视着火木上沾染的一丝不灭的血，小男孩意识到必须把妹妹的关注从它身上夺回来。他扑过去用手抢过她的手，护着她向后滚离火堆，同时一脚踢开染血的火木，起身后抓住她的双手扳正她的视线，“快醒醒，我在这，哥哥在这！”
火之领域终于被打断，亦或者再次沉睡，小火舞清醒过来，世界变成了正常的颜色，哥哥重新占据着她的视野里，不觉欣喜地笑了，笑靥灰扑扑的，沾着地上散开的碳灰。
小青衫吹熄她双手的余烬，翻开她焦炭的皮手套，着急的神色便是舒缓了一些；火舞的小手乌漆嘛黑的，却没有受伤。
“哥哥……”火舞轻声唤道。
“嗯？怎么了。”
她明亮的眼睛扑簌了几下，稚嫩的脸上涌现出担心害怕又极力想要表达的复杂情感，“我、我……”，呐呐几声，羞涩地撇过头去——
“哥哥，谢谢你。”
“嘶——”对面传来一声倒吸，却是才反应过来手被烫掉了一层皮，红彤彤的肿了老高。
“哥哥，你烧伤了，火舞帮你吹一吹……”
“别！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不稳定，赶紧去旁边休息一下。”
“哦……咦，哥哥，你还救了个小姐姐回来……”
“那是咱姐……对，咱救回来的，你可以叫她吟灵侄……哝……她好像比你大，就叫姐姐吧。”
“吟灵芝……姐姐？”
“是吟灵姐姐。”那女孩却是醒了过来，异常冷静地纠正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山洞外。
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