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烨这会儿听着冷永宁的话，双目赤红地瞪着飘飘悠悠落在地上的纸张，终是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两人之间这段孽缘，缘起于当初冷永宁的一见钟情。
她从来，都是动心更多的那一个。
相处为夫妻这么些年，别说是看对方吐血，哪怕是稍稍咳嗽两声，她都紧张得不行。
然而此时此刻，冷眼看着那一幕，冷永宁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触。
唯有无尽的凉意。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抛下和离书，转身就准备要离开。
那份冷漠跟疏离，深深地刺痛了楚元烨。
他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永宁是对他真的断了情。
就算是因为灵儿，因为他不择手段地强留，她气他恼他，也不过只是一时的情绪。
来日方长，只要他愿意挽回，总有一日，他们还会回归往昔。
以至于被对方亲手推下城楼的那一刻，楚元烨都不愿意面对现实。
如今……冷永宁眼底的冷漠再清晰不过，让他连仅有做梦的余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楚元烨满心苦涩跟不甘，眼见着曾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女子，身影就要消失在牢门口，禁不住开口挽留：
“永宁，如果……”
话到一半，骤然卡住。
楚元烨，其实从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
得益于玉灏的教导，他从小便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从来都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想要什么，就用自己的实力去争取。
空幻想那么多，都是懦夫的行为罢了。
所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做了就是做了，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也全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细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后悔。
他这一生啊，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了能为自己而活的余地。
他得报仇，得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得为被暗算早逝的父亲，报仇。
舅舅玉灏是这么说的，皇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生而为人，还得为自己而活。
所以，当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出现时，他才会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真情可贵。
任凭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盖过了他。
还有他跟永宁之间的女儿。
明明那个小小的人儿，他也很上心。
灵儿的死，他也同样心痛。
却因为所谓的大局，不仅没能替她讨回一个公道，甚至还从此伤了永宁的心。
他何尝不知道，灵儿的死，是程湘水故意为之？
可那个时候，他……被一些虚无的东西，给迷了眼，惑了心。
更是在后来意识到永宁对自己的重要性后，用了更加激进的手段。
所以说，如今有这样的下场，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还有什么资格，还奢求“如果？”
楚元烨的声音，冷永宁听到了。
却没有回头。
仅仅只是稍稍顿了顿脚步，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连头，都没有回上一下。
天牢门口，沐云歌正在等着她。
看见好友，冷永宁眉眼弯弯，憔悴的脸上终于见到了长久以来，难得的一抹笑：“今天天气可真好。
云歌，我要回东周去了，你有兴趣一道去看看东周的山水吗？”
闻言，沐云歌仰头望天，眼里也跟着溢出了一抹笑：“是啊，天气确实挺好。”
天空一碧如洗，湛蓝通透。
那些持续了数日的阴云跟雾霾，总算是散的一干二净了。
未来，可期。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除夕之夜。
新帝登基，举国同庆。
加上还有东周使团在，礼部精心筹划，准备了盛大的庆典。
建章宫内歌舞升平，丝竹乐声不断。
楚元戟身为新帝，接受众臣朝贺。
只是，众臣们很快就发现，宴会才开了一半不到，新帝便不见了踪影。
高位之上，只留下八皇子楚元胤，跟太后撑着场面。
八皇子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甚至瞧着还有几分阴鸷，连上去敬酒，都让人有些心里发怵。
按理说，十分不应该。
但朝臣们，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如此大的庆典，重要的不重要的人，几乎全都来了。
却唯独没有见着那位沐家嫡长女。
沐睿这位前朝丞相，也十分低调。
这本身就是一种讯号。
自以为谏言已经成功的朝臣们心下满意，认识到沐云歌这个红颜祸水并不会出现在后宫之后，心底那个得意。
连杯中的酒水，也香甜了许多。
也就高抬贵手，没再继续深究新帝提前离席，不知去向的事儿。
做人臣子嘛，也不能将君上给逼得太紧了。
不然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大开杀戒，到最后遭殃的，还得是他们。
这边众朝臣们志得意满，殊不知在宫内摘星楼的屋顶上，提前离席的新帝满腔怨怼。
即便是怀里搂着沐云歌，也没能平复他那股子愤愤之气。
感受着他身上的冷意，沐云歌啼笑皆非：
“好了，当时那种情况，各大世家以及朝臣们选择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后，原本就是一场豪赌。”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在事成之后想要索要好处，这样的心理，半点不难理解。
只是，若那些人以为，可以就此裹胁楚元戟，随意摆布这位新帝，大概率是打错算盘了。
难道那些人，就不记得曾经的定王，是个什么样惹不起的存在？
沐云歌幽幽叹息：“你回头出手收拾他们的时候，注意切莫把事情给做绝了。
容易伤了臣子的心。”
楚元戟：“……”
他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歌儿便猜到他的心意了。
谁说不是心意相通？
心底阴霾一扫而空，楚元戟收紧手臂叹息：
“我发现，歌儿当真是很有贤妻的潜质。”
可惜那群朝臣们有眼无珠，非要搞事情。
不但不留人，还想将她远远地给遣走？
当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介意，好好教教他们，该要如何做人。
只是此时此刻，还是满心忧伤，尤其是沐云歌说道，除夕过往，玉瑾言便要离宫离京时，整张脸更是阴沉到不能看。
更多的，还是不舍。
这回沐云歌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在耳边的轰鸣声中，仰头看天。
上来之前她喝了点儿酒，此时醉眼看着一簇一簇的火树银花在空中炸开，原本心有千言万语，突然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知她心意，便已经足够。
楚元戟差不多同样心态，眼见着烟花散去，突然心血来潮：“歌儿，我们去拜堂吧。”
沐云歌：“？”
被这人突然心血来潮的念头搞得有点儿啼笑皆非，不过还是没有答应。
楚元戟身份如今今非昔比，帝王事，无小事。
她要是真那么干了，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呢。
遂避而不谈，转换话题道：“我想回趟德仁堂。”
常湘玉的一只手被砍断了，这事儿需要处理。
不正面回答，就是答案。
楚元戟心里头那个憋屈。
果然当了皇帝，还不如做王爷之后自在。
当初他后悔和离，一日之内准备彩礼上门提亲时，也曾随心所欲。
不过后来没少被言官弹劾，惹了不少麻烦就是。
现在……算了，他的歌儿都是在为他着想，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德仁堂中，众人也在欢度除夕。
压根没想到这样的时刻沐云歌居然会来，看到她出现，全都开心的不行。
沐云歌时间有限，跟众人寒暄几句，便询问起常湘玉的手来。
如今她伤势差不多已经恢复，人也能出来跟大家一道过节了。
身上披着大氅，人瞧着瘦了许多。
脸上虽然挂着笑，但始终跟以往有所不同。
沐云歌心有触动，单独带着她去了手术室。
卫楠伊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那天晚上出事之后，她心细，捡了常湘玉的断手，一直搁在冰盒中好好保存着。
就期望沐云歌回来，能力挽狂澜。
但是可惜时间长了，断手即便是被保存得再完好，神经也已经坏死，不能用了。
沐云歌思虑再三，干脆征求了常湘玉的意见，为她装了一只机械手。
外头裹着仿生皮肤，看上去竟跟真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连灵敏度，也丝毫不减。
常湘玉起初不太理解，单纯因为相信沐云歌，才同意了手术。
直到手术做完，她试着掌控新手，才被惊艳到。
瞬间感动得无以复加，眼泪唰唰往下掉。
常大夫同样喜极而泣，一侧的于顺则是二话不说，直接跪下给沐云歌磕了好几个头。
难得他情深义重，即便是常湘玉出事儿也不离不弃，深得常大夫满意。
如今正好趁着楚元戟也在，干脆金口玉言，给两人做了回主。
圣旨赐婚的荣耀，让整个德仁堂在京中的地位，瞬间一跃千丈。
直至凌晨时分，两人才从医馆出来。
初露的晨曦中，小追风等在外头，一脸愧疚不安。
楚元胤身边的惜尘侍卫已经平安回来了，关于当初信件一事，沐云歌其实早就知道了。
之所以不说破，也是在等。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几乎每日跟小追风见面，对方却丝毫没有半点表示之后，也难免心生失望。
好在，到底是她挑选的人，就算失望，也没有太久。
小追风，还是站在了她面前，一五一十地将当初因为心生嫉妒，而差点误了大事的过往，全都交代了。
小脸上满是后悔和懊恼，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沐云歌的眼睛。
反观沐云歌，倒是觉着欣慰的很。
等对方说完，主动开了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选择了认错，这也是你的机会。
我已经跟莫言打过招呼了，你以后，就跟着他一块儿去军营吧。”
楚元戟顺利登基为帝，曾经的一众手下们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尤其是莫言杜随等人，本就实力不俗，更是被委以重任。
莫言已经被封为将军，正式掌握兵权了。
小追风到底还小，又仗着聪明伶俐，若是没有人在身边教导，很容易走上歪路。
沐云歌自知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将人拜托给莫言。
岂料等她说完，小追风骤然抬头，满眼不可思议：
“跟着莫言侍卫去军营……”
这是不是就说明，他以后，都不能跟小姐在一起了？
明白过来这一点，虽然明知是个好机会，他还是想着要拒绝，“小姐，我……我想跟着你。”
这孩子也是一根筋，沐云歌明白他的想法，故意板下脸训斥：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是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出息……”
大道理谁都会讲，站在沐云歌的立场，也是想要小追风能追求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而已。
楚元戟懂她。
又见心上人不忍心看小追风神情黯然，也跟着插话游说：“你想跟在歌儿身边，就得担负起保护她的指责。
但如今的你，身无长物，也仅仅只是机灵了一些，又能做什么用？
还不如先学些本事，才有护住自己想要保护人的安危。”
小追风：“……”
楚元戟说的极有道理，他根本无力反驳。
最终也只能灰溜溜地低下了头：“好，我听小姐安排。”
除夕休朝，难得有空，楚元戟腻歪在沐云歌身边，两人形影不离相处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玉瑾言也在一直等着她。
一直到初四这日，一大清早，天竺便跑了进来，神色复杂地说道：“八皇子在外头等着，公主您……见还是不见？”
得益于留在了沐云歌身边伺候，天竺跟玉树两个丫鬟，也知道不少事儿。
尤其楚元胤跟玉瑾言之间的感情，几乎是她们亲眼见证着培养起来的。
如今……天竺感性一些，心头愤愤两人之间的阴错阳差，一直在为玉瑾言惋惜。
这会儿见楚元胤主动找上门，更是忍不住的唏嘘。
相比之下，玉树就冷静得多。
她跟天竺两人被沐云歌派来暂时照顾玉瑾言，这些天也算是尽心尽力。
不同于天竺的纠结，听到外头来人，她都不等玉瑾言回应，便率先扭头：“奴婢去打发他走。”
如今两人身份已经有了变换，情却未断。
这种情况下，这见比不见，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