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歌这厢还在猜测呢，那边的楚元傲已经施施然走了过来。
而后停在十几步之外，掏出一物拿在手上把玩，目光却望向她，分外意味深长：“适才听你说，父皇留下了血字诏书？”
简单一句话，却分明带着非同一般的味道。
沐云歌心下一个凌激，正准备要回答，远远地有人高喊着跑了过来：“有，血字诏书，在此！”
喊声突兀，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再看时，却是明面上已经投靠了楚元烨的史太傅。
只见对方跑的气喘吁吁，几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城楼。
而后又迅速往沐云歌身边靠，随即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锦囊，喘着气道：“沐小姐，这是您的东西，物归原主。”
锦囊里头的东西，沐云歌没着急打开示众。
捏在掌心的同时，眼神望着不远处的楚元傲，眉头微皱。
准确来说，是看着被他拿在手上把玩的东西。
赫然竟是传国玉玺！
沐云歌紧咬下唇，目光慢慢幽凉起来。
纵然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依旧还是问了一句：“楚元傲，你想做什么？”
闻言，楚元傲勾唇笑了笑。
只是那笑意，半点不达眼底。
歪头侧眸，话是对着沐云歌说的，但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楚元戟：“本王的心思，一早便已经对你言明。
或许你从未当真过，但本王说过，既然此生难得心动心悦一人，必然不会轻易放手。
本王听闻，唯有站在至尊高位，才有能争取到你的机会。
所以，本王也想试一试。”
当着楚元戟的面儿，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察觉到身边人身上骤然紧绷的凌厉气氛，沐云歌赶紧伸手，掐住了楚元戟的大掌。
一边将刚才史太傅交给她的锦囊递给了对方，一边朝着楚元傲冷冷回复：“是吗？那就多谢郡王错爱了。
只是我也早就说过，此生早以心许一人，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变的了。
所以郡王的争取，只怕会是一场空。”
不论是行动还是言语，对给了楚元戟极大的鼓舞，半点没想着给楚元傲当众留点儿面子。
被如此肯定，楚元戟心下一暖，眸底冰雪消融。
化被动为主动，转而牵上了沐云歌的手，回应的也十分干脆：“我亦如此，心许歌儿，此生此情，不移！”
说着，微微垂眸，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不解，“这锦囊里头，便是父皇留下的那份血字诏书吗？
不是已经被毁了？”
他人虽才回来，但消息却灵通的很。
关于假冒他的金光卫暴露，随后携带血字诏书出逃，却被楚元烨安排人射杀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是以，听见刚才史太傅的话，难免心生疑窦。
闻言，沐云歌笑了笑：
“那份是假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给毁了？只是……”
既然被囚禁在章建宫地下密室，那楚道行之死，根本瞒不了楚元烨多久，他很快就会知道。
而楚道行临终时咬破手指写血字诏书时候留下的伤口，根本就遮掩不住。
傻子都能猜到他必然留下了东西。
与其被楚元烨发现之后追查到血字诏书的存在，还不如主动暴露，能掌握一个先机。
因此沐云歌跟史太傅一合计，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由史太傅假装露出破绽，将血字诏书一事给抖露出来。
再有沐云歌按照原来那份，伪造一份一模一样的，用来迷惑楚元烨。
其实真正的血字诏书，早就被沐云歌交给了史太傅，并且一直都藏在他的身上。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同样也是最安全的，因为主动投诚，楚元烨还真就没有怀疑过史太傅。
才让他顺利浑水摸鱼。
假的血字诏书也是由他鉴定，自然不会出问题。
除此之外，其实当初假冒楚元戟的那个金光卫，也知道这一点。
明知道自己身上的诏书是假的，却为了帮着沐云歌将此事坐真，故意带着诏书出逃。
有一条人命献祭，假的也成了真的。
不然，落在楚元烨手里这么些时日，还真就没有把握，能够保住真正的诏书呢。
现在……
诏书已经在楚元戟手上了，按理说，仅凭着这份诏书，他便可以振臂一手，接手楚元烨留下的烂摊子。
然而就冲着楚元傲那架势，沐云歌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一人手持玉玺，一人怀有诏书，楚元戟跟楚元傲两个，当初合谋联手，共同商议一起对付楚元烨。
不知道有没有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是他们两个争锋相对。
不论是北境大军还是西北军，都没有入城。
就在城外驻扎了下来。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宫中暂时安置，除了处置楚元烨手底下那些残余的势力之外，暂时倒也没起直接冲突。
属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经历这样的一波三折，郁贵妃有些经受不住，突然倒下了。
一连几日，楚元胤一改往日的乖张，难得孝顺，一直亲自伺候在病床前，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
沐云歌把了脉，确定对方是因为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才导致的身体承受不住，需要慢慢调理才行，也就没有强出头。
一应药物治疗，全都交给了太医院操心。
她则是腾出更多的时间，陪着玉瑾言。
还担心对方做傻事，专门从宫外接了玉树天竺两个丫头进来伺候。
而短短几日，楚元戟这边却是分外忙碌。
单单是想要拜见他的世家各族，便前赴后继接连不断。
甚至有人自发请旨，让楚元戟不必顾虑太多，直接登基。
然而西北大军就在城外，怎么可能全然不顾忌？
楚元戟身后势力不俗，不仅有北境大军，整个郁家，单是神秘的金光卫，就让人不容小觑。
况且，他手中还有楚道行的血字诏书，更容易得到京中各大世家的支持。
相比之下，拿着玉玺的楚元傲，反而落了下乘。
身后有西北军不错，但是疏于经营，朝中支持他的人，却是不多。
只有白家，以及以白家马首是瞻，为数不多的几家朝臣。
甚至实力也是一般。
加上两人身份背景悬殊，楚元戟明显占据上风。
奇怪的是，明知如此，楚元傲竟也不着急。
既不交出玉玺，又不离开皇宫，住的优哉游哉，没有半点忧虑感。
当然，也不撤兵。
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得。
沐云歌起初还不太明白，直到这日去建章宫找楚元戟，听到殿内有人，在外头稍微多等了一会儿，才有了答案。
殿内争执声有些大。
沐云歌人才刚到，就听到了有人在提自己。
“殿下，那沐子胥公开站队郡王，明显沐家已经选择了他。沐云歌既然是沐家女儿，又岂会跟沐家人不是一条心？
郡王既然提出得了沐云歌便会撤兵，老臣认为，可行！
况且沐云歌跟郡王明显关系匪浅，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殿下为她费心！”
“臣也这么觉得，舍弃一个沐云歌，得到整个天下，再合算不过了。
如今东周使团的人还在宫里头，若是被他们知道我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恐生事端。
还请殿下，万万要以江山百姓为重啊！”
“殿下，臣等皆知您对沐家嫡长女情意颇深，但您肩上有大任，万不可任性而为，可不能做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事情来啊！”
“是啊殿下……”
“殿下……”
此起彼伏一个接着一个，即便是站在殿外，也能听得出这些人的苦口婆心。
其中，竟没有一句，是为她说话的。
再没想到楚元傲的算计原来是在这里，沐云歌一时怔住。
是想要她啊？
正听得五味杂陈，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才想起了楚元戟幽凉森冷的嗓音：“你们，都说完了？”
听到这个语气，就不难猜出楚元戟此时的脸色。
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不能再将支持自己的朝臣们往外推了。
沐云歌原本想要闯进去，但是想了想，自己进去之后，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
遂摇了摇头，离开了。
这是楚元戟自己的战场，她相信，他能处理好。
至于楚元傲这种荒唐的要求……眼角一沉，沐云歌抬脚往外走去，打算去一趟正阳宫，找对方好好谈一谈。
结果刚从建章宫出来，迎面便碰上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对方跑的太急，差点儿直直撞到她。
堪堪停住一抬头，才发现是小追风。
小追风行色匆匆一脸着急，看清面上的人是沐云歌之后，登时一喜。
不由分说地便拉住了她，口中忙道：“小姐您快去看看吧，杜随侍卫的手下发现了一个怪人，长得可吓人啦。
三长老正在跟对方斗法呢。”
“怪人？”
沐云歌这厢还在奇怪呢，人已经被小追风拉着跑出去很远了。
位于未央宫跟正阳宫之间的一处殿宇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小追风领着沐云歌往里头急，刚一进去，就发现有人正口吐黑血，踉跄倒地。
几步之外，三长老一改往日的老顽童形象，冷着一张脸，满面寒光道：“孽徒，总算让老夫逮到你了。
今日，老夫便替神医谷除了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
宫里头怎么还有人跟神医谷扯上关系了？
沐云歌眼神一闪，望向吐血那人时，才发现对方瞧着有几分眼熟。
竟是被太后请进宫，先后帮着太后和楚元烨数度残害楚元戟的珈蓝法师。
那日楚元烨失败，他们回来之后，就没找到珈蓝法师的人。
鉴于这人的手段，杜随这些天一直带人搜宫，就怕他会藏匿在哪出角落，伺机害人。
现在人是找到了，但是乍然之下，沐云歌还真有点没认出来。
只见珈蓝法师脸上那些黑色的诡异花纹，竟然已经活了。
犹如一条条蛆虫在肌肤之下游走，连带着珈蓝法师那张原本就有些吓人的脸，更加不忍直视了。
不过刚才吐了一口黑血，此时他奄奄一息，也没有了多少挣扎的力气。
正倒在地上，一双眼闪烁着恶毒的暗芒，死死盯着沐云歌看。
沐云歌硬生生被他盯出一身的毛骨悚然。
还是三长老出面解围，二话不说先啐了珈蓝法师一口。
随即才骂骂咧咧道：“呸，我神医谷的禁术历来不外传，也从不随意害人。
你个兔崽子倒好，伪装身份潜入偷学，暗害你师父不说，竟还将禁术改练成邪术，跑到这宫里头害人来了。
此举非但陷我神医谷于不义，还想害我神医谷覆灭，简直其心可诛！
今日小老儿就送你去见你师父，让你师父好好重新教你怎么做人！”
伪装身份？
三长老骂的畅快淋漓，沐云歌却敏感地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不仅插话道：“三长老……认识他？”
骂骂咧咧一堆铺垫，三长老其实就在等着她问呢。
因为珈蓝法师跟神医谷有渊源，属于神医谷的逆徒，得知就是他藏在宫中害的七皇子昏迷不醒，差点命丧黄泉之后，三长老也是给吓了一大跳。
此事可轻可重，要是被人查出来，珈蓝法师害人的手段是跟神医谷学的，哪还有他们什么好儿？
神医谷固然厉害，但跟整个朝廷对抗起来，还是不够看的。
是以三长老又气又怕，就等着找机会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这会儿沐云歌一出声，迫不及待地便解释了：“认识，这兔崽子乃是羌族人。
羌族覆灭之后，他便前来神医谷投靠学艺，发誓终生不踏出谷门一步，从此是神医谷中人。
小老儿那师弟看他着实可怜，便破例收了他为徒。”
然而珈蓝法师并不感激，学成之后非但没有按照誓言留在神医谷，判出神医谷之余，还害死了他师父。
重提往事，三长老气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这兔崽子就是个白眼狼，白瞎了小老儿那师弟的一片疼惜之情！
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就该趁早杀了！”
三长老骂的义愤填膺，珈蓝法师始终无言以对，可见此事是真的。
一旁的杜随听到羌族两个字，目光却闪了闪，一副恍然大悟模样：
“难怪这人要害主子，原来如此！”
说完，见沐云歌疑惑地看着他，遂又解释道，“当初蛮族来犯我朝边境，便是羌族在暗中支持。
后来羌族更是背后使阴招，在水源中下毒，害死我方不少兵马。
不仅如此，还数度挑衅。
主子不愿意一而再地惯着他们，便直接带人平了羌族。
没想到……”
没想到珈蓝法师便是羌族中人，难怪会接受太后招揽，残害起楚元戟来格外心狠手辣。
显然这话正说在了珈蓝法师的心坎上，对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明明看着都奄奄一息了，顷刻间原地起跳，口中低喝：“报仇，本座要报仇！楚元戟既然灭我羌族，就该……”
一边喊着，手腕一边一抖，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三长老第一个发现不对劲，赶紧喊了一声：“小心！”
然而依旧还是慢了，沐云歌不过眨眼之间，一条黄黑相间的蜈蚣便迎面而来。
她根本躲避不急，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三长老大惊失色的脸：“坏了，是他的本命蛊……”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贴着沐云歌的鼻子堪堪而过。
再看时，那条蜈蚣已经掉在地上，断成了两节。
因为蜈蚣的死，珈蓝法师也七窍流血，再次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沐云歌则是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楚元傲，心情复杂。
楚元傲面上带着几分紧张，眼底的关切不像是假的。
先是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才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
沐云歌摇摇头，想起原本的来意，眼神暗了暗：“郡王可有空？我想跟你谈一谈。”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楚元傲收剑的动作顿了顿。
随即一眼望来，满眸深意：“好啊。”
这几日天气不好，零星的雪花几乎没有停过。
沐云歌随着楚元傲一道上了宫墙，远远望去，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所幸今日见了太阳，零星的雪屑在阳光的照耀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寒光闪烁。
沐云歌深吸一口气，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把自己听来的话和盘托出：“郡王可是跟楚元戟提出要求，只要他愿意交出去，你就会退兵？”
闻言，楚元傲眉梢一挑。
没着急回答，而是侧了侧视线，意味深长道：“你唤我郡王，喊他的名字？”
沐云歌：“？”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楚元傲转而又笑了。
没有回避，直接点头承认，“没错，我的心意，一早便告诉给你了。”
不只是一早，就那日的城楼之上，他更是当众说了。
“你自诩与老七心意相通，难道就不想知道，他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江山美人的选择，不好做。
对方有顾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但是，他可以。
只要楚元戟放人，他就能立马撤兵。
争不争这帝位另说，至少，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