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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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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这个时候,少爷都会到解忧亭作画,风雨无阻,少夫人在那里等,最合适不过啦!”一路上,初蝉抱着木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相对比,次翼总是任劳任怨地背着安歌,沉默寡言。

“少夫人未过门前,奴婢每每伺候少爷作画,便是一日最欢喜雀跃的时光,少爷的专注与风雅,好似一轮绚烂夺目的光晕,直让人挪不开眼。奴婢好生歆羡少夫人,能得少爷亲笔,若是换做奴婢,死了也甘愿!”

安歌早就发现初蝉每当谈及李崇训时,不由得迸发的小儿女情态,便笑着打趣,“你这么仰慕他,不如我去跟他说说,让他纳了你,省得在我这喋喋不休,耳根子聒噪得一刻不得安闲。”

初蝉惊喜地转过头,两个齐耳弯髻贴着面颊微微摆动,更衬托她娇弱可人,“少夫人可当真?”

一直默默无闻的次翼突然发声,“姐姐切莫乱了规矩,还请少夫人息怒。”

初蝉吐了吐舌头,伏在安歌耳旁悄声说道,“其实这个人小老成的家伙,不比奴婢喜欢少爷少,嘻嘻!”

已到解忧亭,安歌张罗她们赶忙布置起来,三下五除二,各式器具都已悉数摆放整齐。

安歌正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便听到探查“敌情”的初蝉脚步飞快回返,“少夫人,少爷朝这边过来啦!”

安歌连忙将压褶的宽袖摆放端正,笔尖饱蘸的墨滴坠落在洁白的纸面,洇染一片,她也未曾留意,只顾立耳倾听身后逐渐靠拢的动静。

她以为瞅准时机,扭过头去朝李崇训努起一个饱满的微笑。

不料,一缕劲风袭来,挟带着凤舞九天的黄沙,径直飞入安歌的眼睑,僵在脸上的笑容与扭曲的表情顿时变得惨不忍睹,桌上叠放的宣纸哗啦啦撒了一地。

当她终于重新看清这个世界,那抹高挑身姿早已伴随一声嗤笑走远,唯留亭外柳梢驻留的几只鸦雀,放肆而有韵律地叫嚷着,如凭枝观望,笑谈尬趣,嘲笑她一个人演砸了的独角戏。

她突然不知哪来的冲天豪气,锤案长啸,“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一出,把立于亭外的丫头们惊得瞠目结舌。

她歪着嘴角,狂傲地笑着,既然君子一言,她便不会认输,此法不行,再做他法。

“我从未听说过,沙子迷了眼,还累得心智也不再健全。”没成想,李崇训端着一方手帕杀个回马枪,将安歌一个人故作疯癫的举动尽收眼底。

安歌嘴角止不住地抽动,想尝试咧嘴讪笑,却发现比哭还要难看。

李崇训弯腰拾起地上洒落的那张沾染墨迹的画纸,望着上面的星星点点,撇嘴说道,“你借用我的解忧亭许久,就只画出这么个不知所云的东西?”

安歌挺直腰板,信口开河地胡诌,“呃……这只是大小不一的梅花骨朵,尚未勾出轮廓,待添上枝叶,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力作!”

李崇训双手将纸奉到安歌面前,做出“请”的姿势,作势抱着双臂袖手旁观起来。

两人对峙半晌,安歌面庞突然挤出一朵花,“不如你来教我?”

李崇训无可奈何地吁口气,便要抽走安歌手中的毛笔,谁知她一躲闪,自己的手掌扑了个空。

她忽的正襟危坐,紧盯那张画纸,目不斜视,“我是让你教我,不是要你自己挥毫泼墨。”

李崇训思量半天,才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按住那张墨迹斑驳的纸边,另一只手缓缓触上安歌滑腻的手背和冰凉指尖。

十指交握的刹那似是产生一股暗流,震得安歌阵阵酥麻,却只能任凭他悬空手肘的带动,龙移凤翔地飞驰。

当她回过神来,几滴刺眼的墨迹早已幻化成完满绽放的花瓣,隐藏在其他新生的梅花间,合趣合宜,昂扬生机,过往的丑陋消失得无影无迹。

心中油然而生暗自惊奇,下一瞬便被他手下洒脱转折的笔锋,牵引得心驰神摇。

主枝、旁枝、细枝每段都生长得恰如其分、浓淡相宜,长短不一的曲虬,笔韧劲挺有力,顿时向这株纸上墨梅倾注了无比脱俗的傲骨和清丽。

堂风拂起,奇异的墨香浮动间,亦好似吹动画中的朵朵萼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更吹散了安歌过往的一切埋怨与嫌隙。

她紧贴着身后的那颗心,终于了悟,这株梅,含着他的魂与梦,还有他的坚强与倔强。

安歌同样被这片洁白的方寸所吸引,因为它可助人进入无边遐想,可炫彩流光,因为它的无上安宁,能叫人把世间的烦恼殆尽遗忘。

她终于回过头,开始仰望起他专注的容颜,那时,她才明白初蝉口中的“光晕”究竟来自何方。

这里有他幸福的来源,没有人能够干涉宁静内心筑起的层峦叠嶂,“一切的一切,对不起。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从此以后,你的孤寂,我愿同你分担。”

李崇训眼神一亮,随即黯淡下去,清冷牵强地笑着,“你想在这里享受安宁,多久都可以,什么时候倦了,告诉我,我会原封不动地,放开你。”

这一夜,安歌辗转难眠,睡意浅浅,闭上眼,尽是崇训的脸和目光的依次浮现,短暂飘忽的梦里,也是他和孟昶冰冷孤绝脸颊的交错重叠,一次又一次惊醒后,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念白日作画时那缕奇妙悠远的墨香,便将那墨盒端至床头,这才定下神来,昏昏睡去。

这一回,他又不请自来地入了梦,及笄之日的幕幕景象还原得出离神奇。

这一次,在回首宾客拜礼时,她有意识地探寻起他的踪迹,一眼望到蒙着面纱、特立独行的他,此刻正悲天悯人地注视自己。

突然,他惊恐愕然地抬起手,直直地指向自己的身后,安歌猛然转身,发现一只巨蟒从水中腾跃突起,正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扑来,如狂风怒吼,排山倒海,周围的阳光和人迹都被它吞噬,只剩下黑漆漆的咽喉与排列整齐的尖厉牙齿,正反复啃噬着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将她撕碎成肉泥。

“咣咣”!

急促的敲门声终于解救了沉溺于梦魇中的自己,安歌扶着胸口恍惚了一阵,沉重的砸门声愈发变本加厉,伴着李崇训的焦急,响彻在寂静的夜里,“安歌,安歌!快点开门!”

她披上外衣,拉开门闩,疑惑万千,“发生什么事?”

李崇训见她安然无恙,又见圆桌上摆满各式画具,赶忙捂住口鼻,“我刚要睡下,忽然记起今日你所用画具并非普通之物,特别过来提醒你……”

安歌按着不断发胀的头颅,感觉困意正连绵不绝地朝自己袭来,她看到李崇训一张一合的嘴幽幽地说些什么,却一切都听不见,一切都看不清,只觉自己好像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眼皮如同灌了铅,一刻都不想睁开。

恍惚记得身旁之人将她抱起,而自己像喝得宿醉,眼神迷离,贴着他干净的脸颊,感受细微的胡茬,不受控制地囫囵叨念,“昶君,他和你真的好像……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你……”

清晨柔和的阳光从窗前泄下,透过帷幔,洒落在安歌的眼睑,她侧过身,才发觉李崇训正坐在榻边,倚在床头的雕花木板上,安静地浅睡。

安歌似是想起关于他的故事,便用食指与中指,轻轻夹起他右侧的袖口,缓慢向上褪去,即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手肘内侧已星河密布的累累伤痕,直教人胆战心悸,就连在战场上看多了大大小小创伤的安歌都不禁恻然,若是再多划几道,这条手臂恐怕就要生生断成两截。

可是,这只手,是他挥毫的手,是他抚琴的手,是美丽高雅作品的源泉,是逍遥洒脱淋漓的呈现,可又有谁知晓,那层叠之下隐藏的疤痕与痛苦的挣扎呢?

安歌曾以为,他远离尘世的烽火,生活在美好的角落,躲避在安宁的鞘壳,孰不知,他和他自己多少次对峙在战场,风起云涌地竭尽最后一丝胜利的渴望,这个尘世负了他,夺走了他的梦想和自由的向往,唯有和自己战斗,博弈着生存和死亡,感受着肉体的痛楚和精神的离殇。

那一刻,安歌真想就此把他唤醒,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一句“对不起”,希望能够开始慢慢补偿和清理对他连篇累牍的歉意。

“你可看够了?”李崇训突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安歌赶忙别过头去,“对不起”的告念早已抛出九霄云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刚才看见你袖子落了一只甲虫,我不过把它弹到地上。”

李崇训也不再纠缠,起身将盛满画具的木匣抱在怀里,“留你片刻梳洗,今日我要带你领略下这些东西的威力。”

已整理一新的安歌刚要开口唤次翼过来,李崇训已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扛在怀里,向府门走去,所过之地,遇到两位姨娘正躲在角落,拿着扇子掩着嘴角窃窃私语,安歌侧耳倾听,捕捉到其中的只言片语。

“从来没见过这孩子跟女人亲近,我当时都以为,他只喜欢那个男人呢。”

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嫌弃地啐了一口,“看来娶了亲、经了人事,心思都活络了。还跟老爷谎称自己身体不好,不上战场,结果不还是自己躲在温柔乡夜夜笙歌嘛?”

“我听说这位少夫人可不是善茬,就少爷这副模样,多半会被她死死掐在手里,到时候这李府不得改姓‘符’?”

“可见那个预言还是真的,老爷子怎么当初没狠下心除掉这个孽子!”

安歌一阵怒火中烧,却瞥见李崇训脸上毫无涟漪,便知他平日里定没少受到府中众人的猜忌和流言蜚语,也间接证实了钟子期与她诉说之事的真实可信。

他和他娘如今虽名为嫡子正妻,却早已失了一家之主的宠爱和庇护,连地位低下的姨娘都能随意对他们践踏中伤。

李崇训能忍,自己偏忍无可忍,如今嫁到李家来,定要好好替李将军树一树家风和规矩。

她计上心头,于是探起身,将本来环着他脖子的双手下移,捧着他的脸颊,就啄上了一个大大的吻。

只听身后那些脂粉倒吸了一口重重的凉气,安歌得意地笑着,故意用矫揉造作的温柔嗓音大声说,“夫君,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她见那些姨娘面露鄙夷,又继续放大声音,“你是我们符家的女婿,以后若是谁敢欺负你,我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崇训停下脚步,将脸贴到她的耳边,不解风情地小声说,“你的身份高贵,不应和那些俗妇一般见识,搞得自己都落了俗。”

安歌一气之下鼓着腮,用拳头捣着他的胸口,外人看来两人的恩爱亲昵溢于言表,可只有她知道这几下是发了力的,李崇训止不住闷声咳嗽起来。

守在一旁的钟子期快步上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安歌接收到他警示的讯号,便赶忙收敛,任凭他俩帮自己抬上马。

为防止马上震荡了腿上的伤,崇训细心地为她裹上一层黄金护膝,据说,这是皇上赐婚是所赏的,耶律德光贴身使用过的一套极好的防震骑具。

就此,三人共乘两骑,策马奔腾向郊外飞驰而去。

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

看到眼前的青山碧水,安歌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也顾不上腿脚不灵便,单腿支棱着跳脱到湖边,忽而舒展地伸起懒腰,忽而欢快地撩起水来,“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果然令人神清气爽!”

安歌回身看着他俩慢吞吞地卸下木匣和工具箱,便跳到他们身边,挑逗地托起李崇训的朗润下颚,“夫君,早上说与我要展现什么威力,还不快操练起来,给为妻看看!”

李崇训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别以为这是带你看热闹,你不知昨夜险些陷入怎样的危局。”说罢,他把一条丝绢递与她掩好口鼻,屏住呼吸,“子期,一切可准备妥当?”

钟子期微微颔首,将一副巨大的画纸抖动着铺展在茂密的草场之上,拿起碗口粗细的扎笔反复蘸着墨绿色的颜料,那股极为浓烈好闻的香气四处散佚,穿透薄纱吹入耳鼻,香味沁到心里。

不过须臾,他笔下就脱颖而出一条丝带状的墨绿,绵延着拐了几道弯。

他放下沉重的扎笔,又拿起一管大号狼毫,在绿带旁边又任意添了几笔橘红色的墨迹。

李崇训适时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两卷卷好的檀香,插在画卷四角,开始静静的焚烧。

过了好一会儿,安歌竟然发现那几块橘色的花瓣正在隐隐飘动,定睛一瞧,原是几只花色蝴蝶已翩然落在其中,与画作融为一体,宛如从画中走来,栩栩如生。

周围的草地此时亦开始响起阵阵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李崇训赶忙将安歌托到马上,她仗着自己势高,开始俯身探寻,只见远处的草坪开始窸窣摇晃,随着晃动声逐渐靠近,下一秒,安歌吓得几乎失声尖叫。

一条巨大的蟒蛇从草丛中现身,它张着血盆大口,吐着猩红的芯子,毒牙尽显,惹人胆寒,只不过,它像是睡着了一般,闭着眼,大口地呼吸,像是被什么气味吸引,乖乖地盘踞到画纸之上,和钟子期笔下的那抹拐了几道弯曲的绿色完美地合二为一。

从远处看,墨绿色的蛇被斑斓的蝶萦绕,凶残与柔软似乎打破了天然的壁垒,血腥与灵动也在此刻相得益彰,契合完美。

安歌看到眼前的景致,心里便明白了一切。

她冲下马,揪住钟子期的衣领,“你明知道这画具有问题,还要赠予于我,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我送与你的毛笔和宣纸所成木材,皆加入极重分量的夜来香,这种植物花粉生性芳香扑鼻,尤以夜间最盛,长期闻此香气,就会引起失眠头风之症,若是再加上一柱檀香,迷迭效用更要强出数倍,连周围的蛇虫蚁兽都可被吸引来,恍如痴醉。”钟子期垂下眼睑面对着怒目圆眦的安歌,“昨日忘记说与你,是我的不是。”

李崇训暗暗担忧后怕,“是啊,若非昨夜惊觉昨日与你作画时的器具眼熟得很,问于子期才知道他擅自送给了你,如果你又恰好燃了檀香,真不知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来?”

“得了罢!”钟子期略显不自在的表情逃脱不了安歌凌厉的洞察,她冷冷笑道,“我看你们是沆瀣一气,故意忘记说与我听。钟子期,我既与你盟誓,答应留下来,你为何还要如此欺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呢?”

“我无需让你死,只想让你一直缠绵病榻,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府里,不能离开。”见安歌早已看穿,钟子期也不再掩饰。

“什么?”李崇训没有料到其中竟还藏着如此戏码,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抓住钟子期的脖领,“你这样做,究竟要帮我,还是陷我于不义?我救她,不是为了要让她报恩,我宁可死,也不接受她的施舍,你用这样的手段把她绑在我的身边,就是彻彻底底地羞辱于我!”

钟子期狂傲地将散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脑后,咧嘴大笑,“既如此,所有的秘密终于可以不用再藏着掖着,该何去何从,今天咱们就在这夜来香的见证下,尽数浮出水面罢!”

李崇训索性坐在地上,“好,那就跟我讲讲,你和她所谓的誓言究竟要怎样?”

安歌抢先答话,“他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所有故事,于是我选择留下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作为妻子应该的选择,和你们任何人都无关。口言之,身必行之,我不会逃走。钟子期,你可以不信我,但也大可不必如此中伤于我。”

钟子期畅然一笑,以迅雷之势从腰间拔出小刀,往自己的右颧划去,顿时,完美的俊颜裂开了一道豁口,血滴淅淅沥沥地流淌在他洁白的面颊。

“你这是作甚!”

钟子期止住安歌和崇训的惊呼,“是子期鼠目寸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少夫人既再度起誓,我钟子期也愿用脸上这道疤,时刻提醒自己曾因生疑犯下的过失。从此以后,对于你,我只有袒心以对,永不相欺!”

“我不同意!”李崇训面色阴郁,“安歌,你既已与他人两情相悦,又何故硬是呆在我的身边?这不仅是对你的折磨,也是对我尊严的践踏。当日,在赴栾城路上,我虽病得神志迷离,却清晰地记得你对我说,待平安归来,便与我休离。如今,我成全你,你可以去找你的心上人,那个舍得用心头精血让你死而复生,令你日思夜想的昶君。”

“别说了!”安歌怒吼,“是你们李家把我明媒正娶,毁了我鏖战沙场的梦想!如今,我好不容易笃定心意,帮你度过难关,你凭什么不屑,诋毁我的一片诚意?不论之前我经历过怎样的爱恨纠葛,孟昶如何救得我,如今我进了李家,和你拜堂成亲,我就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李崇训,你敢拍着胸膛问自己,当真要放我离开么?”

崇训不忍直视安歌既高傲又委屈的眼神,他害怕一心软,又会把她死死攥在手里,“我不该留下你,你本不属于我的世界,留下你,你对我又只有怜悯,莫不如彼此放手。”

安歌倔强地仰着头,用刺眼的阳光堵住无从释放的无助与失意,“既然如此,我们便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再行定夺你我这段婚姻的结局。”

钟子期拍着手,驱散了两人互不相让的尴尬境地,“我看这个主意好,一年的光阴,该报恩的报恩,该养病的养病。到时候,即使分离,也是心平气和,皆大欢喜。”

安歌松了一口气,“解决了我俩的事,下面该解决你俩的事了。”

钟子期拍拍衣服上的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我俩有何事?他知我的一切筹划皆是为了他,我也懂他若非放置明面、和盘托出,你俩闷到一起的性子,恐怕到死都会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

李崇训走上前,观望他颧骨上的新痕,面露愧色,“是,非子期误我,乃我误子期。”说罢,飞快地抽走钟子期腰间的刀,顺势也要往自己脸上划去。

好在钟子期眼疾手快,一掌劈下去,那刀不偏不倚地飞至昏睡在画纸的蟒蛇,一刀正中蛇身,“真是疯痴,那刀乃是我欠那女子的,与你何干!”

安歌见眼前两位挚友重归于好,终于放下心来,便单脚跳到到昏昏欲睡的蟒蛇旁边,笑逐颜开,“如今,我们三人彼此都存了誓言,不管以后身在何方、心向何处、作何身份,我们都不会背弃今日的盟誓,化敌为友,诚心以待!”

“安歌,将那刀拔出来,咱们既解了各方的心头重担,缘何不在此歃血为盟,自此之后永远坦诚相待。”钟子期爽朗大笑。

李崇训亦弯起唇角,欣然默许,如春风十里、桃李盛开。

安歌忽然有些担忧,若是一年后,自己习惯了跟随眼前这两人,习惯了自己留在这片安逸的角落快活人生,又该如何是好呢?

“安歌快跑!”

李崇训忽然惊诧地指向安歌身后,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脚已被一团滑腻缠绕捆绑到一起,寒意瞬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嘶嘶……”

她屏住呼吸,余光正好对上那对黑墨冷眸,被惊醒的蟒蛇身体几乎直立,而后渐弯成弹弓般的曲率,箭在弦上,伺机待发。

被完全禁锢的猎物,下一秒,就要轻而易举地成为它嗜血的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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