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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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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来,安歌和左牛子里应外合,刚刚摸清分布城中的多处囚狱所在,守卫便随着耶律德光圣驾归来变得极为森严,各处皆是警戒待命的士卒,安歌懊恼自己错过最有利的拯救时机,只得和左牛子相约躲避风头,暂不见面。

这一夜,安歌正躲在城内一处隐秘废弃的楼阁之中,仰望苍穹,望月神伤。突然感觉肩膀被冷不丁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灵魂出窍、失声大叫。

在惨淡月光的映照下,她看到身后探出的一张惊魂未定的苍白脸庞。

“你到这里做什么?”安歌大口喘息平复心绪,极力压住想要劈头盖脸痛骂一顿的欲望,“不说好今晚不见面么?我看你是想把我活活吓死。”

见左牛子神色恍惚,安歌轻推了一下,他便瘫倒在地,眼神显得涣散无际,“大将军死了……”

安歌没听清他嘴里的自说自话,“谁?谁死了?”

“刚听说……‘战神’符将军,已经在前几日被狗皇帝下旨,秘密处死了。”

安歌脑海中嗡地一声沸腾燃烧,下一秒已将左牛子逼至墙角,单手扼住他的喉咙,满眼通红,牙齿间不自觉摩擦着发出可怖声响,“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快说!”

“俺照你的吩咐去寻大将军所囚之地,好不容易从一个投降的汉人嘴里撬出话来,因为大将军预言狗皇帝必将战败而归,他记恨在心,在回到栾城前,就派人偷偷处死了符将军……”左牛子在安歌无意识越勒越紧的手下,憋得满脸通红,“大人……咳咳……饶命啊……”

安歌松开手,望着黑暗中左牛子那张嘴一张一翕,再也听不进一个字。

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拼命捶打,心脏突如其来的几下不规则颤抖,致使身体止不住连连抽搐,她只觉冰冷刺骨,整个人像被活生生的劈成两半。

左牛子惊慌失措地摁住安歌,“大人,你这是咋了?可别吓俺呀……”

安歌一掌将他掀翻在地,颤抖着爬到窗前,用力扇打着自己的脸颊,泪如雨下,“父亲,是我无能!是我的错!是我不孝!”

“父亲?!”左牛子不可置信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你是符大将军的儿子?怪不得你让我……”

话语间,他好像记起了什么,突然挤到跟前,右手直直指向暗夜团团迷雾,远处隐约浮现着一座闪着熹微烛火的木塔,“听说大将军现在被摆放在凌霄塔最顶层,今夜要做成‘羓’,然后,带回上京示众。”

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羓’?……那是什么?”

“这……”左牛子眼神恐惧地望着她,嘬着牙花,欲言又止,“就跟腌肉一样……把内脏掏出来,便于运输保存……你知道,天气渐渐热了。”

这句话瞬间燃烧了安歌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理智,她望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依稀还能感觉父亲栾城临别前传递给她的温度和信念,“我要拼出这条命,将父亲带回中原,完完整整地带回家!”

左牛子腾地跪在地上,“大人!你要保重啊!”

安歌只留给他一个远去的背影,声音因悲怆抽泣而沙哑粗犷,“如果我死了,我的魂魄也会随你一起,把那狗皇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位于栾城正中央的凌霄塔,共叠七层,高耸入云,代表“胜造七级浮屠”之意。

琉璃飞沿,直达天际。

斗拱莲瓣的铸顶逐层递减,形成尖细的椎体,直入穹霄。

塔台基座共有东、西、南、北四面,各有石券拱门及两尊金刚披甲跨兽镇守。

安歌躲藏在离塔半米的榕树上,静静仰望,父亲就在迷云锁雾的最顶层楼阁里,等待着最后的归去。

她极为轻巧地躲过巡逻卫兵的视线,借助树干之力,飞临至二层塔壁,她抓住凸起的窗棱,稳住阵脚,长息一声,而后沿着凸起的脊线,开始了漫长的攀爬,通体黑衣将她的身躯完美隐藏在漆黑的夜里。

未几,淅淅沥沥的骤雨开始坠地,湿滑了她触手的墙壁,打乱了她额角的整齐。

腐旧的塔木横刺渐起,凌厉地扎入她裸露的身体,割裂她纤细的指尖。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身侧的惊鸟铃随风飞舞,涩厉啷当,叮铃作响。一切的天造地设,仿佛都为她吹响了死亡的前奏曲。

无论塔顶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安歌都再无畏惧。

是啊!还有什么可怕,苟活于世这么久,就是为了拯救父亲和家族,既然永远无法实现,就勘破一切生死之命,亦不必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间饱受煎熬。

携梦大归,兰艾俱焚,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眼见最顶层的窗棂已触手可及,脚下因雨水一个趔趄,整个身体向下迅疾滑落了半层有余。

她伸手死死抓住突起的木壁,双腿也受到屋檐的郁阻,才未至自己跌得粉身碎骨。但一阵钻心得无以复加的痛感袭来,安歌知道,自己的右腿不中用了。

隐忍着疼痛复爬至塔顶,已是雨水和汗水混杂得尽致淋漓,她顺着窗棱的缝隙向内张望,未见契丹人的半分踪迹,唯有四个烛台飞舞着缥缈的火光,照亮了围绕在它们中间,一副已了无生息的躯壳。

安歌再顾不上右腿的剧痛,推开木窗,挣扎着翻入塔内,匍匐跪走至那具冰冷的棺床面前。

她全身战栗着,颤巍着双手,缓缓揭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绢。

下一瞬,身后无数剑影刀光折射着刺眼的光斑,打在安歌放大的瞳仁之上。

手中的丝绢从指间滑落,她艰难地撑地站起,洇湿的脸颊闪耀着血丝的红润,在通体包裹的暗黑色盔甲映衬下,更显不同寻常的妩媚。

被风雨吹散的眉间写满心如死灰,竟有数不尽的高冷悲壮又惹人怜惜的满满滋味。

耶律德光拍手走近,“符家小姐虽是不速之客,但朕很是欢喜,因为朕此生最渴望得到勇武美丽、冷艳不羁的汉家女人。”

望着他身后站立的佝偻身影,十分眼熟,安歌便知自己中了这个局中局,“左牛子,你果然出卖了我。”

那老头一改往日嬉笑无惧的痞气,卑躬屈膝地走到耶律德光身侧,字正腔圆地禀告,“陛下,这女子之前在栾城因驾马险些丧命,闹得守军人尽皆知,奴才便是其中的一员,故得见其真容;几日前,偶然在归京路上发现了她的踪迹,心想着,符将军迟迟不能归顺,要是陛下有了他心爱的掌上明珠在握,便定能遂心顺意,收复了他!”

原来,他曾说四人之中唯一发现安歌的汉人,便是他自己!

陷入此时的境地,安歌突然觉得,是她咎由自取,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她不配做父亲的女儿,更不能让父亲因自己心力交瘁、叛国投敌。

她指着放置在棺台的稻草人,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和柔媚的嗓音,“你们的意思是,父亲他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耶律德光淫笑着,眼神闪耀异样的光彩,“但是,你想见他,就要献出自己……”

她松了口气,亦笃定了心意。

左牛子忙不迭上前提醒,“陛下,这女子有些功夫在身上,您小心有诈。”

“闭嘴!”耶律德光怒目圆瞪,吓得他立刻退缩到后面去。

安歌决绝地一边微笑,一边散开头顶的发髻,夜风袭来,发梢飘散的淡雅清香飘到了耶律德光的鼻间,又见她缓缓解开自己的铠甲,露出仅着亵衣的婀娜苗条。

她无助地咬着唇,嗓音柔软,教人听着犹如沉陷到一团棉花里,“恳求陛下,民女愿得见父亲一面。”

见他不断紧逼的脚步,安歌缓缓后退倚到窗边,素手轻捂了下嘴唇,略显紧张,又赶忙媚眼如丝地解下腰间缠绕的一双梅花匕,任其垂落于地。

耶律德光确认她武器尽除,念及得到这冷艳女子,不过探囊取物,加上多日来因身体不适,未近女色,因而眼前这只突如其来的羔羊挑逗得他万骨皆酥。

安歌顺势露出手臂,大胆地将他拉到胸前,紧紧贴上他挺直的腰板,仰视间,企图蹭弄他削尖的鼻翼。

耶律德光抬起双手,就要扒开她的衣裳,安歌衔着口中偷藏的单只鱼佩,冲着他的脖颈就要深深划去,他惊恐闪躲间,鱼尾尖刻的锋翼瞬时划过他衣领。

下一秒,安歌已箍着他的身体,向窗外漆黑的深渊径直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左牛子和契丹士兵围上前来,拼命拉住已彻底悬挂窗外的耶律德光的双脚,安歌虽已尽力箍住他的双手,却被他全身的拼命反抗弄得精疲力竭,渐渐向下滑去,齿唇之间的鱼尾佩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耶律德光的脸上头上连连划去。

倒立着的耶律德光终于挣脱出双手,拨开锋利的刺物,一拳捣向安歌身体,却发现她仍旧死死拽着自己的头发,痛得他嗷嗷直叫。

当士兵艰难地将耶律德光的下半身拉回塔内,他发着狂怒,号令既绝,“混蛋!放箭射死她!”

安歌见半尺外对准自己的数不尽的箭簇,顿时冷笑不止,“我虽愿意见父亲,却终不会令他陷入两难的境地,狗皇帝,你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说罢,她便扯下耶律德光的一截长发,阖上双眼,自由落体,飞天遁地。

嗖嗖的箭锋擦身而过,形成跳跃的节奏,不知怎的,耳边竟回响起出阁那日,柴荣抱着宜哥为自己送别的诵词——燕燕于飞,之子于归。

诗与灵在那一刻洞彻心扉,空隽如烟。

她哼唱着此生最动听的旋律,在今生末尾,翩然翔宇。

那边,被合力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耶律德光,脖颈、面颊都是被划割的伤痕,原本刚有起色的身体,在此番惊厥之事撬动下,立刻打回原形。

两日间沉昏交替,咳疾不止,时而清醒,时而迷离。

耶律德光坚挺的心理防线,也被这场始料未及的近身行刺事件,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趁自己清醒时,传令下去,内室觐见一律不准携带武器,连日常的饭食、茶水和药石,都要经过多人品尝,方才安心。

这一日,他悠悠醒来,望见床榻边坐着自己的女儿耶律吕阿尊,汉人驸马正在她身后垂拱而立。

耶律德光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满脸慌张,“阿尊,你怎把他带到这来了?”

吕阿尊面露喜色,“驸马见女儿日夜忧思父皇身体,闷闷不乐,便随女儿入宫一同侍疾左右,协助女儿伺候父皇于床前屋后,以表孝心。如今父皇醒了,阿尊终于放心了。”

耶律德光扶着因突然起身而眩晕不止的前额,“你要记着,朕的寝宫最好不要让汉人进来……”

“每位靠近父皇身边的人都会被守卫严加查看一番,我俩也不例外。”吕阿尊为难地回头望着伫立着略显手足无措的驸马,随即强颜欢笑地说道,“父皇,明日便是您之前定下的女儿大婚之日,见您身体微恙,我们本已打算推迟婚礼,如今您已痊愈,真应感谢萨满真神庇佑,咱们终得临门双喜。”

耶律德光宠溺地拍着她的肩膀,“为了心爱的阿尊,朕也要尽快好起来!朕口渴,你先出去帮朕取碗热茶来。”

待阿尊离开,耶律德光攥着枕边的匕首,一脸严肃地打量审视着驸马,后者显得拘谨不已,“你是汉人,按俗律本不能入赘契丹皇族,却因阿尊对你死心塌地。朕念你踏实忠厚,才放你一马。但入了契丹的门,便要一心一意为大辽效力,不可再与汉家有任何瓜葛,你可知晓?”

驸马立刻跪倒在地,俯首帖耳,“是,微臣一切唯陛下和公主是从。”

耶律德光示意其起身,“对了,那女刺客确认死了没?”

驸马毕恭毕敬地回答,“启禀陛下,说来倒也奇怪,那日出事后,臣立刻带人到塔下寻她而不得见。到了朝阳出没,才发现原来她正悬在塔中央,已是万箭穿心而死,脸也被木塔剐蹭得面目全非,不得原样了。”

“好极了!”耶律德光鼓掌大笑,“不知那符将军见到女儿尸身,会是怎样的反映呢!”

“恐……恐怕不成了……”驸马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尸首已被烧掉了……”

“放肆!没有朕的允许你怎能胡乱决定!”耶律德光一阵愤怒席卷而来,又开始了无止无休、昏天黑地的痛咳。

吕阿尊听到内室气氛愈发紧张,便要端着汤药疾步而入,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只听有人唤了她一句“小妹”。

“阮哥,求你劝劝父皇,别怪罪驸马。”

耶律阮点点头,随即和耶律吕阿尊一同返回内室。

阿尊在耶律德光面前尝了一口汤药,确认无误,便用药匙细致入微地喂他喝下。

耶律阮则略带焦急地奏报,“叔父,赵延寿率兵在镇州迁延观望,得知您身体不适,也不快马加鞭赶来侍奉,怕是要有异心。”

“他敢!”

“叔父不知,他私下经常与人说起您曾允他做‘汉帝’的事,恐怕早就对陛下心怀不满,而他亦是诸位汉臣之首,此人谬误不除,您和契丹贵族的颜面又往何处搁置呢?”

“杀了他!阮儿,你带人去镇州,替朕杀了他!”耶律德光积攒的无奈和惧意,如今,只能通过杀人得以些许舒缓消遣罢了。

“遵命!侄儿即刻带兵前去捉拿赵贼。”耶律阮瞥了眼做小伏低的驸马,开口相劝,“还请陛下不要责怪驸马,如今栾城内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不宜为了一个女刺客分心分神,驸马此举,得以快刀斩乱麻,也好让符彦卿明白形势比人强。”

见耶律德光仍面色阴郁地望着驸马,耶律吕阿尊放下汤匙,一同跪在身侧,“父皇,将刺客尸身焚烧是女儿的主意。因那日清晨去塔楼找寻驸马,见到刺客死去的惨状,着实令人心惊意悚,回去后更是噩梦连连,便央求驸马将她立即焚烧。还请父皇责罚女儿,此事与驸马无干。”

耶律德光无奈地点着她的眉心,“你啊,半点没有你姐姐的决绝,哪里像杀伐决断的辽家公主!唉,你们先行退下罢,好好准备明日的大婚之礼。”

一众子侄退下后,他独自扶着胸口,踉踉跄跄走近侧殿的一堵高墙,轻轻触动壁龛上的机关,一座暗室便暴露于前。

“许久未见,将军清减了许多。”

“许久未见,贵人也已大不如从前。”

“将军还是这般铿锵不阿,今日前来,朕只是要带给将军一个消息。”耶律德光冷笑着将头探到符彦卿身前,轻声缓语,不疾不徐,“你那女扮男装的女儿要刺杀朕,已被朕就地正法、焚尸扬灰了。一代佳人,为了救你这个父亲,被折磨得面容尽毁,恐怕连她的魂魄也不认识这副躯体,着实令人惋惜啊。”

符彦卿被晴天霹雳的打击迟滞半晌,喉结不住颤抖,他背过身去,强忍着哽咽,仰天长叹道,“忍苦扞劳,繁兴大用,履践将去,生死亦无惧……”

他昂扬着头颅,泪滴垂线,嘴角仍淌露出骄傲的微笑,“万万百姓之合力,才将辽军逐出中原,我的女儿便是这其中的一员。她虽死,志却不灭。死在抗辽的战场,对她而言,死得其所,逝得荣艳!”

符彦卿厉如鹰隼的眼神回眸凝视着微怔的耶律德光,“冠侯在贵人临行前许下的预言,如今终得应验,今日你来此,我已知在劫难逃。不过,能见贵人大厦将倾,我也没有遗憾了。”

“中原的江山失去了可以再打,丢了性命便再也没有翻盘的余地。所以,这个赌,朕还是会笑到最后!”耶律德光因掌握生杀大权,显得威风凛凛。

可在符彦卿看来,对手已然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不住嘲讽嗤笑,“贵人,原来你还是不懂,真是庆幸,也真是不幸……”

“有何庆幸?有何不幸?朕是做过一些屠戮伤善之事,可这都是中原百姓逼朕的,朕只能拿起杀戮的刀柄,别无他法。”

“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虚妄。自古中原汉人皆视边疆外族为蛮夷,如今,蛮夷之王翻身入主中原,即使身居帝位,你仍旧抹杀不掉身体和精神中毫无休止的自卑,所以,你便用暴行来掩饰这种自卑。庆幸的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所以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你完败的结局。但也不幸,你自己陨落,却让汉家数万百姓同你凋谢,陪你覆灭!”

符彦卿毫不客气地揭开了埋藏在耶律德光心底的刀疤所在,而这个伤痕,却是连他自己都未曾知晓并承认过的。

那一刻,耶律德光终恍然了悟符彦卿和张砺曾对他劝解的一切,原来从一开始自己便已误入歧途,从一开始便是没有退路且无法更正的错误!

内心又翻腾起熟悉的咸腥之气,他屏住呼吸,想要赶快逃离此地,不愿被眼前劲敌看到自己无与伦比的憔悴和狼狈,更不能让他们知晓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渐渐沉熄。

不料,符彦卿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堵住他逃离的去路。

他剑眉高耸,犹如龙骧虎视,苞括四海,“贵人可知晓定州栾城有一别名?如今看来,颇有寓意。”

耶律德光艰难地咽下嘴中积蓄的血沫,却发现,它们越涌越多,声势威猛,无法平复。那时,他想到中原汉人前赴后继、源源不绝的反抗,便如此刻倒行集结于喉结的鲜血,终有一刻,将尽数喷涌,将改天焕颜。

“每当百姓在城外种植胡杨树以减缓风沙侵袭,却发现,它们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尽数死去。百姓十分不解,认为这是天意,而后给这里取了个别名……”他的瞳孔浮现着符彦卿令人胆寒的诡笑,“‘杀胡林’!冠侯何其有幸,今日才洞察明悉它的真正涵义!”

鲜血已然顺着嘴角悉数淌下,耶律德光如一只庞然大物,刹那间,轰然倒地,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唯见符彦卿豢养的杜鹃鸟在笼中,被惊吓得上蹿下跳、跃动不止。

惊恐的瞳仁还浮现起去而复返的驸马,那身令爱女阿尊魂牵梦萦的勃发英姿,此刻正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瓷瓶,狠厉地俯视,俯视着自己的肉身消散于樯橹灰飞烟灭。

晋书有曰,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

杜鹃啼血,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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