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城市交汇处的中间层已经入夜了。脱下面具的长官把所有显眼的东西都留在上面了，在两座城市交融喧嚣的地方，没人会认出来这位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大人物。
“你能听出什么端倪吗？”黑拳担忧地问道。
长官摇了摇头。“我会查一查，看看能挖到什么。你还打听到什么了？”
黑拳一五一十的把看到的都说了一遍。墙上遍布的记号。地沟区的彻底掌控。声音在集会中说的话。
“他们是有组织的，”黑拳告诉她，“而且他们十分愤怒。已经不是如果事情闹大了，而是迟早的问题。”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思索着目前的情报。“等闹起来的时候，我们知道什么地方或者什么方式吗？”
“我不知道。”
长官接下来的问题换了个声音。低沉、悄声。“你听到他们提起过噬鬼科技吗？”
“噬鬼科技？”黑拳皱起眉头，“这和那群鬣狗有什么关——”
“噬鬼科技，”她又说了一遍，盯着我的双眼，“如果你听到任何人开始说起宝石、水晶、噬鬼就一定要立刻让我知道。”
黑拳脑袋里出现一个问题，我不想问，但却存不住。“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要找什么了，长官？”
她看看我。“我们是一伙的，黑拳。”
“是哪伙的？”她居然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回答，让黑拳更加不安了。“牵扯到的不仅是走狗，是吗？他们与各个帮派的不和已经很多年了，我们从来都没动过一根手指。突然出现了一个走狗拴不住的新玩家，现在你又说起噬鬼科技。各大家族的利润受损，所以他们要我们过去管好图克索？”
长官没有回答。黑拳感觉一股血蹿上头，不过后面他忍住了。“看来我得自己查了。”
“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她打量我一番，目光落在黑拳绑的绷带上。“你受伤了。”
“不要紧，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你的下属。”黑拳站起来，走了出去。
黎明的晨光照不到这么深的地方。闪烁的路灯代替不了阳光，我再次走上希望之屋的台阶，那个小男孩独自坐在那。
“嘿，”黑拳轻轻说，“还记得我吗？我是萝伊的朋友。我叫黑拳。你叫什么？”
长官跟在黑拳后面，本来应该是她这样一个女性前去交涉的。
不过看上去小男孩并不害怕，他噘着嘴，脸蛋通红，双手抱在胸前。“尤雷。”
“尤雷，我们的小男子汉。”黑拳在距离他几个台阶的地方停下。“你知道萝伊去哪了吗，尤雷？”
他点了点头。“她走了。”
肚子里一阵凉意。“走去哪了，尤雷？”
男孩看着黑拳，他受的伤让一张脏脸蛋上的两只大眼睛分外明亮。“她气冲冲地回家。然后和一些朋友们离开了。”
“尤雷，这件事很重要。”黑拳慢慢伸出手，把手放在他所坐的台阶上。他看看黑拳这个大个子，没有躲闪。“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她说他们不会再等了。”尤雷啜泣着，“我也想去，但她说我必须留在这。”
“他们去什么地方了？”长官尽量让声音柔和，怕吓到他，她发现黑拳开始不耐烦了。
“新塔。”尤雷望向中层广场。“她说他们在那里制作发光的石头。我问她能不能带给我一块，她答应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份。”
“那我们就一起……”
长官刚回头，就看见黑拳已经跑起来了。
跑到中层广场需要时间，但一到地方，所有人就知道该往哪走了。
那座尖塔。它是地沟百姓头上的压迫者的符号象征和实际形象。尖塔的顶端是穹顶，走狗们的代表执掌着下面的工人。
如果他们心血来潮向下看的话，将看到一番奇景。他们高塔的基础会被鲜血染红。
黑拳抵达的时候地面上已经堆满尸体。噬鬼水晶虽然发往图克索，但尖塔建在噬鬼走狗的场子里，他们也要从中揩油，所以他们会确保手下养了足够多的的壮汉，保障工厂的安全。
秘教成员肯定冲击了正门，像潮水一般淹没了门卫。黑拳看到地上散落的尸体分别来自双方。安防力量拥有科技武装、训练和经验。但他们无法阻止疯狂的人墙，即使只拿石头和木棍做武器，也足以让他们为了一丁点报复的机会而往前冲。
大门被冲开了黑拳我看到那次集会上的人们，搬出箱子，查看架子上的金属罐。黑拳和长官二人保持距离，混进人群。他找到大多数人聚集的地方，他们围着一堆从尖塔里夺来的箱子。
但到处都找不到萝伊。
声音站在箱子堆上。他的脸上有淤青和血迹，衣服被扯烂了。他看上去经历了激烈的战斗。撬棍拿在手里，他撬开了身边的箱子，里面是一排排小巧、闪亮的绿色石头。
合成噬鬼水晶，使用后能爆发出巨大的威力，是数一数二的违禁品。
“这是重要的一天！”声音举起一块水晶摆出胜利的姿态。“看啊，这是我们获取自由的工具。这么久以来，我们付出了所有，却一无所获。今天，有了它们，我们将扳回劣势，夺回理应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的庆祝被打断了，金属刮擦岩石发出可怕而刺耳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尖塔的墙边，有一个黑暗的身影缓缓降下，伴着肮脏火花形成的瀑布。即使从远处看，它也巨大无比，一整只手臂被换成了巨大的火炮，躯干被安装在许多条机械足上，机械足向四面八方伸开，末端是锋利的尖爪，每一步都在尖塔上刻下深深的伤痕。随着它接近，我看出来上半身隐约是个人类，无血色的肉体被焊接在金属上，身上还挂着摇曳的绿色药管，但那些腿只属于怪物。
或者蜘蛛。
神。这个名字从人群中频频传来，就像一句祷词。
黑拳一瞬间呼吸急促，他以为那个声音是骗子，或者是受骗者。他以为那个生物是他编出来，好给自己召集人手的。但他是真的。整件事突然变得格外危险。
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神”跳到地上，激起一阵云雾和碎石。人们敬畏地安静下来，他蜘蛛般的腿脚迈开步伐，耸立在他的布道者头顶。
“您来了，”那个声音狂喜地悄声说道，“您终于来了。”
“的确，我的见证者。”他真正的声音像雷电，从钢铁熔炉中响彻。“我来了。”
黑拳挤进了围观者最密集的地方，他的眼睛四下搜寻，一边寻找萝伊一边看着事情发展。声音从木箱上跳了下来，手里捧满噬鬼水晶。
“伟大的“神”，”声音激动地说，“我把这献给您，用您儿女们的鲜血赢来的。通往我们解放的钥匙。”
声音把水晶倒进他主人所剩的一只手上，后退一步准备接受表扬。
“你为什么把这些拿到我面前？”“神”的手微微倾斜，水晶洒到了地上。
一片寂静。然后，“我不明白。”声音吃吃地说，看着无价的宝石落进尘土中。
“显而易见。”
“我们为您赢得了财富。有了这些，我们可以购买武器、组成军队。”
“你的想法和他们一样。”“神”用责罚的语气说。他看向人群。“憎恨那些其余成功者的现在，却尊敬他们的祖先。勤勉、坚定，那些人拥有力量，能够驾驭我们世界内部的运行，并为他们服务。他们的确很伟大。”
黑拳能感觉到人群的困惑，因为他也一样。他们对救世主的讲话可能有各种期待，但他们绝没想到是这样的话。
“但时间久了，他们铸造的工具变得更加沉重。它成为了离不开的拐杖，然后成为了他们的主人。他们把自己变成了奴隶。他们每次醒来都被这些宝石束缚，没了它们，传承至今的文明就将终结。”
他转身回看声音。“财富是罪恶——不是力量。我那天找到的孩子表现得有价值。是我错了吗？”
不安和焦虑在人群中播散。黑拳二人已经看得非常清楚，“神”的每个角度都是夺命的、带尖的、改装成武器的。他用手掐住声音的下巴。
“我是您的选择，”声音哀求道，“那一天。您饶了我。”
“的确。”那个怪物缓缓点头。“但我也会犯错。我只能找到我的失误，进行纠正。”
声音尖叫一声，尖锐、短促。一阵短暂的剧痛，然后就结束了。“神”扔掉了尸体，立刻忘在脑后。
“我是第一位净化者。”那个怪物开口说道，转身面向人群。“我听到了你们，地沟。我听到你们心中的轻语，你们希望中和梦中的我。不同的名字、不同的称谓。解放者。神。我现在直接对你们说，我不是那些东西。我是更伟大的存在。我是一种理念。”
每个人都围到他身边，在他怪物般的身躯旁边围成一圈。他伸手拿起一个金属罐，我看大门里还有几十个一样的罐子。
“我是这个世界的反省，我是力量与软弱之间伟大对抗的回响，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每一次呼吸，都是这场伟大对抗的一部分。我无法成为你们的神——我没有那样的力量。我只能提供给你们一次考验，让你们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足够的力量成为你们自己的神。”
一种恶心的感觉顺着黑拳的脊背往上爬。“神”示意了一下他身上的药管，两端分别连着机械身躯和口鼻处的面罩，然后他举起金属罐。上面贴着警告标志：剧毒，毒药。
黑拳第一次失态了，这些东西就连噬鬼都能杀死，是曾经被叫停的——比噬鬼水晶还要违禁百倍的东西。
“这个金属壳里面是我现在呼吸的空气。我把它吸进去，征服它，因为真正的解放是由内而外的。这就是我们传达给敌人的信息，那些想压迫我们的人。”
“神”的视线扫过人群。“你们之中谁有力量追随我？谁来把这苦难纳入自己体内，并坚持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双膝跪地，渴望接受洗礼。
““神”！”他们狂叫。““神”！“神”！”
“很好。”“神”把手放在金属罐的阀门旁，苍白的手指握成利爪的形状。“那就试试吧。”
他扭碎了阀门，气体从“神”的指缝间喷出。他在金属罐表面撕开一个口子，绿色的烟雾包裹了他的追随者们。黑拳比较靠后，没有在最浓的地方，但几乎马上就有人开始死去。
“萝伊，你在哪里？”黑拳小声喊着，推开人群，这时恐慌开始落下。人们纷纷倒下，嘴唇和鼻孔流出粉红色的泡沫。他从装备库的废墟里找到一个废弃的呼吸面罩，戴上的同时已经可以感觉到空气在撕扯我的喉咙了。
腐臭的绿色雾霭阻隔了视线，这让他只能看到身边大致的人影，颤抖着、抽搐着翻倒在地。
不三分钟，他找到了。出
她正和别人跪在一起，浓雾的触须翻滚着扑过来，淹没到他们胸口的高度。
“萝伊！”
她抬起头，看见了黑拳过来的身影。她看着黑拳的双眼，眼神中充满信念，然后深吸一口。
“别！”黑拳滑到她身边。她的皮肤开始发暗，毒性侵蚀的血管在她皮肤上勾勒出黑暗的网。她的嘴徒劳地开合。血沫沾在她嘴唇上。黑拳从脸上扯下呼吸面罩，想要按到她脸上。萝伊已经无力地倒向地面，却依然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抗拒黑拳的施舍。她的笃定、她铁甲的信念，始终在她的眼神中，直到没了生气。
当毒雾最终消散，活下来的人还不到一半。大多数幸存者都是经过增强的，他们的下巴都架着厚重的黄铜喉滤装置和义体气管。黑拳的嘴里泛起一股血和焦糖的味道。泪水在我满脸的尘垢中开出两条路。
“起来。”“神”举起一只手，他的军队爬了起来。“那些通过考验的人拥有权力，以及使命，要给这个世界带去同样的试炼。”
他的目光瞄准了尖塔的顶端。“他们与自己完整的劳动成果已经分开了太久。是时候让他们也品尝一下了。”
“神”封锁了尖塔，他的追随者在空气过滤系统中打开了所有金属罐。毒雾就像狡诈的青蛇一样向上蜿蜒攀升，一层又一层地灌注窒息、麻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