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乐章的点评，还在继续：“……看得出来，白婕小姐很想表现自己的专业性，所以在表演的过程中，加了很多原剧中没有的台词和表演。要我说，这完全是画蛇添足。不加还好，一加就全乱套了。……”
“……文学作品在描述一个人绝望的时候，经常喜欢说ta‘眼神空洞’。但是，白婕小姐，‘眼神空洞’并不意味着‘没有眼神’，更不意味着‘眼睛傻愣愣的没有表情’。‘傻子’和‘绝望’，是两种不同的感觉，麻烦你把它们区分清楚。……”
五分钟后，他终于停住了嘴，抓起手边的瓶装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说道：“时间关系，暂时就先点评这么多吧。”
随后，看着脸色泛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的白婕，他忍不住又开口道：
“最后，再稍微说几句吧。以前只要资源足够多，平地就能砸出一个明星。可现在不行了，时代变了。所以，不要再整天想什么邪门歪道，好好钻研业务能力才是正事。”
白婕的脸像是上了一层油漆，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她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半步。
“项……项……”
项乐章摆摆手，说：“我知道，我说的最后那段话，导演组肯定不会剪到节目里。那段话，真的就只是我以一位导师的身份，说给你听的。至于你听不听得进，那就与我无关了。”
反正，导师的责任，我已经尽了。
说完，项乐章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在放下水瓶的时候，他终于注意到了罗启玉那含义相当复杂的眼神。
对方的眼神里，有感激、有尊敬、有惊讶、有奇怪、有疑惑……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眼里为什么会有感激之情，但是，对方惊讶的原因，他还是能猜到的。
无非就是惊讶于：你明知白婕小姐是个有背景的人，居然还敢这么不留情面！
其实，在轮到项乐章点评之前，他也有考虑过，自己到底要不要给白婕留点面子，随便讲讲就算了。
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不那么做。
人这一生，有很多东西，是不愿轻易放弃的。
对项乐章而言，他不愿轻易放弃的，就是对艺术的追求。
白婕的表演，毁了《风中鹤鸣》中最出彩的片段（之一），玷污了艺术。
他不知道她背后站着什么人，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给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但他知道，如果他昧着良心，和前面的三位评委一样，给出一些中性的点评，那他肯定会后悔。
好不容易再来一世，他不想做任何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
听完项乐章的点评，罗启玉久久不能平静。
很久很久以来，作为一个自幼习武的武打明星，他一直以硬汉自居。
在现在这个阴柔之风盛行的华国娱乐圈中，他这个自认的“硬汉”，向来是很骄傲的。
他为自己“硬”而自豪。
可是，今天，就在听到项乐章说出那句“不要再整天想什么歪门邪道”时，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其实自己就是一个懦夫。
即使在电影里，他能够一拳干翻嘲弄耻笑他的人，能够一脚踢碎写着“华夏懦夫”四个字的牌匾……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还是那个面对着别人对他孩子的“侮辱”，不敢说半个“差”字的懦夫。
一时间，心情无比沉重、复杂。
比起项乐章这个明知道白婕有后台、却仍然不留情面大力批评她的小鲜肉，他这个懦夫，哪里配得上“硬汉”二字啊？！
想着，他看向项乐章的目光，终于变了。
在一开始，他很讨厌这个家伙，看向这个家伙时，眼中只有厌恶。
因为这个家伙让他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了一波大脸，让他在那么多工作人员面前丢了一波大脸。
第一次听到项乐章批评白婕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这个家伙是个蠢货，明知人家有料，还非得得罪人家，看向项乐章时，眼里除了鄙夷，就是幸灾乐祸。
可是，现在，那些情感都在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他对项乐章，只有敬佩和感激。
他敬佩项乐章不畏强权的勇气。
也很感激项乐章替他出了口气——说实话，听项乐章点评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全身上下都流转着一个“爽”字。
罗启玉轻轻握了握右拳，做下了一个决定。
…………
罗启玉此时在想什么，项乐章并不清楚，也不在乎。
在说完了大部分自己想说的话后，他便停了下来，等待井烨继续推进流程。
可是，过一会儿，他发现，井烨居然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仿佛，他还有什么话忘了说。
“我在这里要插一条广告吗？”项乐章微微皱眉，心想：“应该不是吧，导演也没跟我说啊。”
或许是看出了项乐章的疑惑，井烨笑了笑，说道：“那么，项乐章先生，根据你刚才的点评，你想给白婕小姐打怎样的分数呢？”
项乐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打分……
“C。”
他淡淡道。
井烨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毕竟，人家刚才都把白婕批评成那样了，总不可能会给B卡甚至是A卡吧？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全场最后一位评委导师的身上。
“罗启玉先生，”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最后一位没有点评和打分的评委导师了。在你开始之前，我想先提醒一下你，白婕小姐现在获得了三张B卡和两张C卡，你的这一票，将决定她的最终评级，所以至关重要，请小心谨慎。”
罗启玉莫名有些紧张。
让我来决定她的评级吗……
他看着舞台上双手交叉握在两腿之前的白婕、看着白婕脸上自信的微笑，咽了咽口水。
这位白婕小姐，似乎并不认为他会给她打B级以下的评分。
我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给分？
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像项乐章项老师那样，做出最真实的点评；
还是随便说两句，给她发张B卡，卖个面子？
是，没错，项老师刚才的那番点评确实很打动他，没错。
但是。
白婕小姐的背后，可是站着那个男人啊……
我真的，要拿自己的前途开这个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