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儿子总觉得哪里要不好。”
原本半阖着眼睛的杨太妃闻言，轻轻地掀了掀眼皮，“说来听听。”
端王顿了顿，半垂着的目光当中划过了几分恨意。
“宫里那位娘娘，已然是许久没有好消息了，儿子担心她会……”
杨太妃嗤笑了一声，“担心她如何？她的心肝捏在我手里，除了乖乖受着，还能如何？”
她略显苍老的面容古井无波，心底却已经暗自叹气。她的这个儿子，也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身的优柔寡断，半点都不像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她事事替他筹谋得当，替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原也不指望他能帮得上忙，却也不想他还能在后面拖后腿。
端王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是。”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要做这副姿态来。”杨太妃挑剔地看了他一眼，哪怕端王已然让步，也犹自咄咄逼人：“为了你的大业，我付出了如此之多，你竟还不知好歹到了这般地步？”
“儿子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端王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要从这让人窒息的房间里逃出去。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够离开杨太妃身边。
杨太妃是一座牢笼，困住了他的前半生，也要再硬生生的困住他的后半生。
当出年幼那时候，旁人都只以为杨妃娘娘待自己唯一的儿子事无巨细，任何事都放在心上。哪怕他只是清晨起来咳嗽了两声，杨妃娘娘也是要仔细问过身边侍奉的宫人。
可只有端王自己最是清楚不过，那以母爱为名的控制欲有多么的令人绝望，他不能有自己的偏好，不能展露自己的心思，他的一切都要按着母妃的心思来。
好像他天生无知无觉，没心没肺。
后来，端王虽不敢承认他那大逆不道的心思，可在父皇驾崩之时，他心底是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的。
父皇待他不好不坏，只是帝王的柔情不多，全都给了皇后与太子，再分给旁人的时候，便是少了许多的。
故而……失去父皇，于当年的端王而言，算不得一件不能接受的事儿。左不过他的日子一样的好过——他和皇兄感情深厚，皇兄自然不会亏待于他。
他满心满眼的以为自己终于能够独身前往封地，自此天高任鸟飞，在也不必日夜煎熬，受任何人的辖制。
只是端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年那时候，他那母妃竟然求了太后娘娘，不知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哄得太后答应她以太妃的身份一起前往蜀地。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逃离控制的机会，自此烟消云散。
到达蜀地之后，端王也曾想过要与杨太妃好生相处。如今府里没几个正经主子，只有他与王妃，还有杨太妃在。
他那时候还很是天真的以为，到了这地方，杨太妃也会愿意好好过日子。
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杨太妃要的，是完整的掌控他的人生，这其实很奇怪。他的母妃仿佛从来没有将他看成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提线木偶。
端王那时候与王妃感情不错，他那王妃是先帝在时，亲自赐的婚，与杨太妃无关。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端王会愿意与她好生相处，而杨太妃却一直都看不惯王妃的做派。
若是平心而论，端王妃是个妙人。她性情平和，出身大族，哪怕与他远离了京都，来了这遥远又偏僻的蜀地，也绝无怨言，反而是将端王府上下操持的极好。
可……天公不作美，美人愿意成全他那想与王妃白头偕老的心思。
端王妃怀胎之时，身子一直都有些娇弱，平日里最是忌讳费心劳力，端王心疼爱妻，自然是百般疼宠，端王妃要什么，他都会想法子送到王妃的面前。
杨太妃哪里看的惯？
她自然不会明面之上来磋磨端王妃，以免落人口舌。杨太妃不过是差人在端王妃面前说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端王妃还不曾当真生育，便险些吓破了胆子。
只不过，这手段最后还是没有的得逞。并不是因着端王妃是个聪慧的妙人，而是端王自己觉察之后险些崩溃。
那是他在明面之上第一回与杨太妃闹翻。
可他对端王妃所有的维护，都成了最终让杨太妃下定决心一定要除掉她的筹码。
端王妃生产之后，身子越发的虚弱了起来，没等到小世子五岁，便油尽灯枯而去了。
在端王妃去世过后，端王最初没有怀疑到杨太妃的身上。那毕竟是一直以来都带杨太妃恭谨又贴心的儿媳，亦是她最为疼爱的孙儿的母亲，何至于此呢？
故而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之后，端王才是彻底的死了一回。
他原以为崩溃已然是足够动人心，可却没想到过，当真正的把自己置身于绝望当中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来的。
不光是没有眼泪，他的一颗心也跟着一起麻木了起来。
从那一日起，端王才蓦然意识到，若是想要彻底摆脱杨太妃，想让他和王妃唯一的儿子也能不被这样的大人带着去，他便唯有反抗一条路。
他已然是无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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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旧事来，对端王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一次好的体验。他曾经将自己的所有都困在了那个地方。
如今骤然再见，根本不可能是毫无摆布的。
是以对于端王而言，他是不想粉饰太平下去的。
“儿子是担心母妃的计划若是有偏差，或许会替人做了嫁衣裳。”端王垂着眸，仿佛当真是在全心全意的夸赞一般。
杨太妃冷哼了一声，仿佛能够听见这样的一句话，与她而言是侮辱一般。
“我也没空去管你心底装着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你也得给我记好了，如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根本是开弓没有回头路。你已经对着皇帝动了手，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有机会回到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了。”
杨太妃最是明白他的心思了。
她这天生怯懦的儿子，若非是有人一味的拖着，不许他直接去与皇帝说起，那他能够将一切都在他的好皇兄面前抖露个一干二净。
端王抿紧了唇，还能够愿意与他的好角度能够……只怕是不多了。
“多谢母妃教诲。母妃若是无事，儿子便先行退下了，还请母妃见谅。”端王面色不变，心底的愤恨却是越发的深厚了起来。
他自然不会顾念旧情。不是他不在乎皇兄，只是他能够有今日，其中也不是完全没有皇兄的影子。
当年若是皇兄能够拦住他母妃，让他与王妃去锦城，或许如今，他的妻子还尚在人世，他的儿子也不会小小年纪没了母亲。
既如此，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念的？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那还不甚知事的孩子留下一个自由的未来，他没什么不能做的。
只有做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或许才是他能够解绑的关键。
但这些，端王也不会透露给杨太妃分毫。他的好母妃，只需要知道他是个为人怯懦的胆小鬼，便没什么不好了。
哪怕这般会闹的很难看，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不论端王做过了多少的努力，或许是从小到大的习惯，他在杨太妃面前，也已经是习惯了保持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你最好清楚。”杨太妃显然并不愿意相信端王这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变化的优柔寡断。
只可惜，她对端王到底是如何想的并不大关心，她只要端王肯乖乖听话。
毕竟，一切都有她亲手安排。
端王在杨太妃看不见的角度无声的勾了勾唇角，当然不会，他当然不会有所保留。
他要他的这后半辈子，再也不要生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
皇兄也好，母妃也好，谁也不要再来辖制他分毫。
如今算起来，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且若是仔细想想，仿佛……皇兄待他也一直很好。
只不过，若是没有人能够替他的悲剧来负责，他便也只好自己寻一个解决的法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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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听闻杨太妃娘娘与端皇叔已然是要进入京都了。”顾昭琮神色凝重，“可还有什么是要儿臣去准备的？”
“一切不是都有往年的章程在？”皇帝经过了这些日子，已然是看不出那些伤心难过的痕迹来了，他甚至还对着顾昭琮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昭琮。”
“儿臣知道。”顾昭琮抿了抿唇，但他还是会担心。
他虽已然是在旁人眼底经历了一些历练的，可……可却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你且过来。”皇帝浅笑，“到父皇跟前来，父皇与你说几句话。”
顾昭琮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走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看着他紧锁的眉，却是叹了一声，“昭琮，一切都还有父皇在顶着，你不必如此。”
他是大梁的皇帝，肩负着大梁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却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也想要尽可能待自己的儿子好。
昭琮的年纪虽也不是扛不住事儿的时候来，但他还是想要尽可能的让顾昭琮能够轻松一些。
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还是能够替顾昭琮在前面顶着些的。
顾昭琮一愣，下一刻却重重地点了点头，“儿臣知道。”
但他也不愿看着父皇那般辛苦，想要替父皇多少分担一些罢了。
且……他想要保护的人有那样多。